门卫老胡的春天全文免费【老胡是我爸】
时间:2018-12-25 04:42:30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讨厌他的粗 我不喜欢老胡。但是,父亲去世一年后,他娶了我妈。 相亲之前,妈妈曾经问过我,是否介意她再给我找个爸爸。我没有办法不介意,但是,父亲去世后我们一直寄居在外婆的房子里,舅妈除了以超常的热情带着母亲去相亲之外就是以超长的脸给我们昏暗厌弃的脸色。我们都知道,我们母子俩需要一个男人。
后来便遇见了老胡,他是小城的一个包工头,离异。有人说他妻子跟着他的司机跑掉了,也有人说他有毛病,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总之,我不喜欢他,因为他有些胖,说话声音大得很,因为他嘴边的胡子总是刮不干净,因为他抽烟,一笑的时候会露出满嘴的黄牙。其实,我自己清楚,这些都不是理由,我不喜欢他只是因为他做了我的继父。
他和母亲的婚礼操办得很隆重,舅妈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唯一的一点不愉快,是我不肯按照司仪的要求叫他爸爸。我沉默着,整个酒店的人都静静的。解围的人是老胡,他摩挲着我的头说,不叫就不叫,我喜欢有性格的男孩子,以后我们都称呼对方爷们儿。
这是父亲最爱做的动作,他的手掌温暖而宽厚,而老胡的手粗糙得很,拍得我的头生疼。
老胡是个粗人,他说话从来都是亮堂堂的,夏天喜欢穿大背心和短裤,配着一双拖鞋,走路生龙活虎的,剽悍得很。我总是拿他和我的父亲比,越比越讨厌他的粗,母亲却说我应该感谢他给我们一个寄居的地方和安定的生活。
可是,我讨厌他。母亲炖的排骨,他总是跟我们娘俩平分;他站在路边看着刚放学的我半天搞不定自行车的链子,却袖手旁观;他暑假把我带到他的工地上,给他手下的人打工,看我晒得又黑又瘦却是喜欢得很,虽然他给了我工钱;他对母亲好,给母亲买衣服从来都舍得,对母亲从来没有吼过,对外婆也是大方得很,所以,他们都说母亲的命不薄。而因为这些,我能做的就是忽略他的不好。
爷们儿要有爷们儿的样子
我知道他也不喜欢我,他总是嫌我太女孩子气,他不喜欢我说话用那么小的声音,甚至不喜欢我白白的衬衣领子。他说,爷们儿要有个爷们儿的样子。他带我打篮球,胖胖的身子在球场上笨笨地跑来跑去招来很多人笑,他自己不在意,每天拉着我去小区的操场,遇到相识的人便把我介绍给人家,看我被别人上下地打量一番,眼神里总是期待着别人夸奖,自己兴致高昂得很。
3个月之后,我在学校打了架,其实没什么大事情,只是一个同学拿了我的笔,硬说是他的。这笔是老胡给的,给的时候说不值钱让我拿去用,第一天就被班里最强悍的男生拿了去,还放肆地在笔端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一脸的鄙夷:“就凭你的后爹,能给你买这派克的笔吗?”
最终,我们动了拳头,他有一群的朋友,在打架的时候会不遗余力地两肋插刀,不过最终我和他们打了个平手。老胡被叫到老师的办公室训话,开始还低眉顺眼地道歉,后来,知道了原因跟我们戴着瓶底眼镜的老师好一顿激辩,他主张这架打得没错,领我出办公室的时候,还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出校门正是放学的时候,他拦在门口,等着那几个男生。他说,来,你们一个一个来打,是爷们儿就要有爷们儿的解决方式。于是那天傍晚,很多人围在学校旁边的胡同里,看我怎样的歇斯底里。最终,我拿着那支派克笔一瘸一拐地跟老胡回了家。他揉揉我的脑袋,夸奖我“爷们儿不错,像我的儿子”。
第二天,我便听到我的老师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孩子早晚被他教坏了。”还有人说,这么舍得,到底不是自己的骨肉。
这件事情,母亲始终不知道,这成了我们两个人的小秘密,有了秘密的两个人总会有些小小的亲近。
我再看老胡的时候,觉得他也很男人。
老胡飞快地老去
高考的那年,我意外地失利。成绩只能上个专科,母亲征求我的意见是否复读,被他一口拒绝了。他说,复读什么,浪费时间,浪费钱。我和母亲都沉默着,毕竟是继父,大抵是计较的。填报志愿的时候,他也说得轻松无比,他说,别管有用没用,挑个自己喜欢的。最终我报了警校。
我已经面临着毕业的时候,执意为了爱情要去千里之外的城市闯出一番天地。老胡平生第一次对我大发雷霆,气得半拉胡子一翘一翘的,我知道他这几年不顺利,工程款要不回来,他几次爬到完工的顶楼上拿自己的生命赌一把,才赌来了他的工人工资。我知道他的声音不再那么洪亮,才几年的光景他便老了,吸一口烟便咳嗽得厉害。我知道我应该留在他和母亲的身边尽孝,但是那个城市里有我梦寐以求的爱人和生活,我最终是自私的。
我说,我有能力改变家里的生活,我可以给老胡和妈妈买一套大些的房子,让老胡抽他喜欢的烟,让妈妈像个贵夫人一样每周去做足疗和美容……我发现老胡其实虚荣得很,他听着,竟然笑了。
走的时候,是凌晨4点的车,摩托车坏掉了,为了赶时间,老胡在楼下随便找了辆邻居没锁的破自行车,用袖子擦了下后车座,让我上车。我有些迟疑,他却已经蹬上了车子,我小心地坐着,小城的街道很空旷,他的后背努力地向前弯,他的衣服被清晨的风吹起来,我突然地便落了泪。
隔了这些年,我已然明白这个外表粗犷内心柔软的男人,他在我的生命里这么多年,用他的方式来给我爱和关怀,即将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不舍。眼泪蓄积着,漫漫地涌出来,我哭的时候始终紧紧搂着他的后背,他停在路上没法转身,后来,费力地伸过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那手粗糙得很,满是老茧;那手温暖得很,像是父亲的手。
后来的路,是老胡坐在后座上,任我把车子蹬得呼呼生风,他轻得很,再不似以前的粗壮。几公里路程,我的思绪像开了花,一层层地跃出来。他已经老了,我却如此心安地挥霍着他的爱,仿若永远没有完结,忘记了给他一丁点的回报。我上车的时候,他说,存折在你的口袋里。我打开,一笔一笔,有百元的,也有千元的,我想象着他拿着它们去银行一点点地攒起来,为一个与他毫无血缘的儿子的未来做准备,而这个儿子,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
我看着老胡,眼圈就红了,我说:“爸爸,你多保重。”老胡一巴掌拍过来,说:“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可是,车开出去之后,我看他扭过头去擦眼泪,比娘们儿还娘们儿。
而且,他的巴掌也不如年轻时那么有力了。
一生的疼
我在外地,老胡常常写信来,字迹有些歪扭。他说原谅你爸没读过几年书,就这样,还是查了好多字才写完整的。他还说,你爸当年也闯过世界,路不好走了就回来,家里好歹还有间房是你的。有时候也打电话,絮叨着说他种的栀子花开了,白白的,好看得很,可是我看不见。
我以为他会一直在我的生命里,给我坚强的爷们儿样的支撑,没想到时光已经让他那么脆弱。半年之后,我回家,带了我的女朋友,带了他爱抽的烟,还有一身好西服,而他已经躺在了床上。母亲说已经好几个月了,却始终没有告诉我。老胡躺在床上,看着我的女朋友,笑得有些拘谨,笑到后来便流了泪。他说,我还真的等到这一天了,我要好好活着看孙子呢。
电话机就在他身边的小桌子上,即使我在家,他也总习惯地看看。母亲说,等我的电话,成了他的习惯。
即使他不肯,我还是请了假留下来照顾他,那是我们生平最快乐的日子,他自己已经无法活动了。天晴的时候,我推着他去近郊的每一个景点,大的小的特色菜都让他尝过了,我逼迫他说不吃便都倒掉,任他责怪我的奢侈。过马路的时候,即使推着他,我也会握住他的手,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地握住他的手,厚实而温暖。他像个孩子般地听话与依赖。他的笑容始终没有停过,跟问候他的每一个人说,这是我儿子,老胡的儿子。
公司里有急事,我对老胡说我要回去处理一下,我说,我只要两天,你等着我。他点着头,说,放心,你爸还能再活很久,我还要给你看孙子呢。我记得老胡是从来不撒谎的,可是,这次,他骗了我。只隔了48小时,我回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有了他的遗像,他最终没有等我。
他最后的时光,我却不在他的身边,这成了我一生的疼。
我28岁,老胡已经走了5年。我的儿子,翻着影集,里面有两张照片,一张年轻的,一张年老的,我告诉他,这是你的爷爷,这个也是你的爷爷。他仰着小脸问我:“爸爸,这两个爷爷是一个人吗,他们都是我爷爷吗?”
是的,儿子,这两个爷爷,是一个人,给我的都是父亲的爱,都是你的亲爷爷。
摘自《时文博览》200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