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宗罪] 七宗罪是哪七宗
时间：2018-12-28 04:56:34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我第一次见你是二十二年前，那年你二十岁。可看上去黑而瘦，像一片被挤干水分的叶子，苍老枯皱，嗅不出丝毫年轻女人的气味。我当时就蔫儿了，对母亲说：“我不干，就这样一个人，怎么值五千块?”
母亲叹口气：“好歹能暖暖脚，总比热水袋强吧?”
后来母亲又和你家人一再议价，谈到三千块。你低眉顺眼坐在旁边，脸上看不出表情，如一块木头。仿佛他们说的事与你无关。
你丑而迂，这是你第一宗罪。
仅仅如此也就罢了，结婚后我很快发现你的第二宗罪：笨。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到田里割半个小时的水稻就会气喘吁吁，连我刚上初中的小妹手脚都比你利索。
母亲只好安排你在家里做饭，可你连饭也做得不像话，那些水灵灵的蔬菜瓜果，到你手里不知怎么就清汤寡水无滋无味。
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就算再穷的人家，花椒辣椒姜蒜醋酒，哪一样少得了?
调教好几次后你总算强了点儿，可那以后你在饭桌上总是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不带劲，搞得我们全家都没有食欲。母亲在背后说：“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莫非当初就不该应下这门亲?”
家人的态度让我对你更加讨厌，好在婚后第三年，我幸运地在省城找到一份临时工作，不用再成天对着你的苦瓜脸。
好几次你都要来看我，每次我都无比坚决地拒绝了。但那年你还是来了。是夏天，你穿着一条艳俗的尼龙裙，枯黄的头发上还扎了根大红的皮筋，背上是一个硕大的装化肥用过的纤维袋。
你的到来在单位的集体宿舍引起轰动，同事们一窝蜂拥到我宿舍里。他们笑着、推搡着、交头接耳着。我的脸比那个夏天的太阳还烫。你却不停地从纤维袋里拿葵花子，拿花生，拿地瓜，拿腌萝卜，热情无比地说：“吃，都来吃。”
你在那里只呆了半个月，半个月后就被我强行送上了火车。你走后很多人见到我依然不厌其烦地问：“嫂子呢?”这令我对你简直恨之入骨――你丑你土你笨也就罢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来出我的洋相呢?
你不识时务，这是你的第三宗罪。
但一年后我们的关系有了稍微的缓和，因为肚子迟迟不见动静的你终于怀孕了。十个月后你生下了女儿。女儿有着粉红的小脸粉红的手脚，依偎在愈见干枯黑瘦的你身边，仿佛老树上的花朵，让我惊讶。我尽量轻柔地抱起她，第一次对你心怀感激。
接下来我们度过了婚姻中最平和的四年。这四年里我每年回家两次，眼瞅着女儿一次比一次出落得伶俐可人；而我自己在单位也混得不错，顺利地转了正，还分了一个单间房。生活和事业上的顺心如意，让我觉得你看起来不是那么不顺眼了。有段时间，我甚至想过要接你来城里住。当然，主要是为了女儿。
但就在这时候，祸从天降。那天，你在家里煮饺子，烧了满满一铝锅水，这时候有人在屋外叫你，你应声出门。几分钟后，你听到了女儿尖利的惨叫。女儿的右手伸进那锅开水里，手臂迅速地红肿，锃亮硕大的水泡迅速地，一个接一个地，从皮肤里往外冒。
因为乡下医疗条件太差，女儿没能得到及时救治，伤口很快发炎溃烂。尽管后来我带着她跑遍了几乎所有的大医院，她的右手总算保住了，但五个手指却失去了应有的功能，连最普通的蜷曲也不能。
作为一个母亲你连自己的女儿也没有保护好，这是你的第四宗罪。
半年后我提出了离婚，让我诧异的是，一向不喜欢你的父母和妹妹，在这件事上反响强烈，小妹甚至说，你要是抛弃了嫂子，你就不是我哥。
离婚的事就这样多拖了两年，两年后，我遇到现在的妻。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拦不住我了。你也没有拦我，你说：“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女儿得跟着你。”
你的话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我一早做好了抚养孩子的准备，但我本来以为，你说的应该正好相反。不过转念一想，你又老又丑，还离过婚，要是再加上一个拖油瓶，可不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我更加看不起你，你太自私，这是你的第五宗罪。
再遇见你是十一年后，那一年，母亲去世。临终前她告诉了我一个埋藏多年酶秘密：十一年前令我们的女儿烫伤的人并术是你。而是小妹。 那锅开水本来是放在炉子上的，是水妹把它移到了地上。因为她想用炉火烤一张凉了的饼，完了却忘了把水放回去。女儿出事后小妹吓得魂飞魄散。好在所有人都把矛头对准你。并没有怀疑到她，于是她也就没有声张。直到我因为这件事要和你离婚后，她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憋不住把真相告诉了父母。而父母始终是护着自己孩子的，便叮嘱她不用再提起。
“这些年，我一直都很内疚……”母亲抓紧我的手，“有机会，你一定找到她，对她说声对不起。”
小妹始终在一边低着头。渐渐地从抽噎到放声大哭。
我听着母亲的话，突然觉得你很可怜――那锅伤害了你女儿并直接导致了你婚姻破裂的水，并不是你放到地上的，你却连这样关键的情节都毫无印象。
你真是活得太稀里糊涂了，这是你的第六宗罪。
两周后母亲走了，送母亲上山后我辗转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你。让我惊讶的是，你没有再婚，而且就住在我所在的城市的郊区。简陋的出租屋里，堆满了捡来的废纸乱铁。
你更老了，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像有六十岁。
听我转述完母亲的话，你笑笑：“我知道，我当时看到小妹的样子，就知道水是她放在地上的。”
我几乎是瞠目结舌了：“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女儿已经那样了。再说，小妹当时还是个孩子，怎么能背得起这样大的罪?”说着你低下头去，“况且，你要和我离婚也不仅仅就是因为那事，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
我怔在那里，突然发现这么多年来，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我开始隔三差五去看你，慢慢地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
你从小家里穷，孩子多，于是每次吃饭你总是早早放下碗筷，笑呵呵地看着兄弟姐妹围着桌子抢来抢去。排行第三的你，因此成了他们中最瘦小最虚弱的一个。
你是如此善解人意，以至于后来你大哥娶老婆送不起聘礼时，父母第一个就想到了把你嫁掉。但他们后来还是选了你的姐姐，因为她大你两岁。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但依然没法不牵挂我。所以明知道会挨我冷眼，你还是硬着头皮去了省城。在我以开会加班的名义想方设法躲着你的那半个月。那些男同事女同事每天陪你聊天给你买零食吃，你走的前天他们还集体凑钱送了你一件新衣服。他们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轻视你，他们感谢你为他们洗衣服、煮汤、打扫房间和楼道，就像他们的母亲那样。
是的。母亲。你其实一直是那么合格的母亲。所以离婚时，你坚持让女儿跟着我。因为你知道，只有这样女儿才会吃饱穿暖，才可以正常地接受教育。但你又始终放不下她。于是你在离她所在的城市不远的地方租了房，这样你每天拣破烂时都可以经过她的学校，偷偷地看她一眼――早在离婚时，为了不让她小小的心留下阴影，你亲口告诉她，城里的那个妈妈才是她真正的妈妈。
知道得越多，我就越难过。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你：“我对你这么不好，你就从来没有恨过我吗?”
“有什么好恨的?本来我就配不上你。”你笑笑，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却差点落泪。
开始想着要为你做点什么，我想我应该给你一点钱做个小生意；我应该经常把女儿带来见你；我应该领你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你的胃；我应该另外给你再租一套房子……只是这些计划一个都还没来得及实现，妻就用一句话终结了一切：“你再和她勾勾搭搭，我就写信给校领导。”
我立刻噤若寒蝉，因为那时我正处在“动一下”的关键时刻。我只有安慰自己：等任命书一下来我就去找你。
但是你没有等到那天，又或者，你本来就不可能等到那天――我始终是薄情的，从来不肯为你付出哪怕一点点，尽管你为我已经付出了大半生。
你死了，死于胃癌。
你的遗言只有一句话：别让女儿来送我，更不要让她知道我是谁。
你是这样一种人，一种和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相反的人：你爱所有的人，除了你自己。你像一面魔镜，照出人性深处的丑陋，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只要一想起你，我就良心难安。
这是你的第七宗罪。也是你惟一被确认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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