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度,最难得漂亮身心
时间:2021-01-29 14:00:42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方蕾
男子可以漂亮到什么地步呢?《世说新语·容止》里这样写夏侯玄:“朗朗如日月之人怀”。他明亮照人,像是把日月揣进了怀里,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他美得发光。另一句更妙,“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这是写嵇康,站立时像松树一样挺拔秀美,喝醉时,也像是玉山倾颓,冷峻不凡。
玉山之美,清绝至极,要多高洁,才能在醉倒时被喻作一次玉山。这一句,力透了魏晋的纸背,奠定了晋人风貌的高度。宽大的衣袖拂掉一层时代的硝烟,那些风貌漂亮俊逸的人,以对美的最后的倔强,演进出了魏晋的风度。
汉末魏晋六朝是政治上极动荡、社会上极苦痛的时代。总在打仗,新朝成立的时候种一把桑麻,蚕还没成茧时,新朝就成了前朝。国不像国,政权更迭烽烟不休,人不像人,仓皇惊恐,越发想像个人样。
名士们向来内心丘壑万千,越是乱世,越有想法,越想表达。然而朝堂不能议论,怨懑不能示众,实在是苦闷。即使整日饮酒,也总觉得不能够遣怀。
还能做点什么呢?先找一些同样“倒霉”的小伙伴们聊聊天吧,大家各自把不开心说出来,让彼此“開心”一下。竹林潇潇,清逸又避世,正适合侃大山。侃些什么,无非是指着天问时间一共有多长,我死后灵魂又去往哪里,如何能长生,哎你来看看这枚丹药口感如何……说的话和政局、实势无一点关系,虚无缥缈的很,风一吹就散了,因此显得清旷。
清淡,是一番番漂亮的对话。就这样清谈着,也慰藉着,竹林的风吹拂着他们对生死的畏惧、对老庄的崇尚、对礼法的放诞,也把他们的衣袍吹得越来越大。
最先把衣袍吹宽的,是那股“嗑药风”,最先缓带宽衣的,是那些吃药的士人。听说五石散有美白的效用,何晏便将这药当做果脯小食日日吃,并称“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于是,一时间众多士人纷纷抢购五石散。五石散又叫寒食散,吃完以后需要外出散步活动将药的热力散发掉,称为“石发”或“行散”,人们走着走着就出汗了,于是宽了衣袍脱了鞋袜,渐渐的,衣袍衍变得越来越宽大。
要白净俊逸,并穿宽袍大袖,这样站在风口,才有松风阵阵,才似朗月人怀。无论哪个朝代,漂亮的风姿都能成为一种风尚,连女子的衣服,也开始长裙曳地五尺,腰带细长飘飞。
而那些看上去潇洒放达的士人们,当真只是为了美白去吃药吗?或许有这一层爱美的原由,但我总觉得,更多无病而服药的人,是太想暂忘内心的苦闷了。他们想在飘逸的衣袖下,看上去神明开朗,看上去是个活得漂亮的人。
在动荡的时代和苦愤的境遇里,能保持漂亮的风貌,就是对时代和境遇最清逸的对抗。而漂亮风貌真正的内核力量,来源于内心高超的人格追求。人的心一旦不能向世俗妥协,行为也会漂亮清逸。
这样的行为,是嵇康在行刑前弹奏《广陵散》,那一刻他不畏生死了,更无畏什么强权,生命的最后留下是悠悠琴音,这是他的一次叹惜,也是对强权的最后一次美学抗争。放到历史长卷里去看,这也是魏晋风度里极为流光的一笔。这样的人格,才堪的上一喻“玉山”。
这样的行为,也是悲壮的。今天常有人说向往魏晋风流,其实说到底,向往的是撇除社会的“病态”之后,看到的那些旷达言行。然而这些看上去潇洒放逸甚至是醉生梦死的人都是快乐的吗?并不是。
同是竹林七贤的阮籍,为了躲避一门自己不想要的亲事,每天喝到酩酊大醉不醒人事,一喝喝了两个月。不管不顾地饮醉确实也算潇洒,但他真的快乐吗?其实未必如此。烂醉的是阮籍,独自驾着马车出门没有目的地乱走,直至没有路可走了才放声痛哭着返回的,也是阮籍。他多孤独苦愤啊,但酒醒之后、恸哭之后,隐人竹林高谈老庄与哲思的,也是、籍。苦痛归苦痛,却仍努力活得飘逸一些。
最飘逸的当属陶渊明吧,他真正回到了田园,种豆、采菊、吟诗。这份怡然自得,是在不能治世建功立业之后,自己积极转换的另一种漂亮的生活状态。他也曾有“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的志向,不得施展后,也不颓废,而是以淡泊的生活,作着漂亮的回应。
无论是穿着宽袍大袖追求外在的漂亮,还是清谈、饮酒、吟诗,都只是魏晋风度的一种形式,满怀美感,是魏晋士子阶级的审美理想和趣味。
在同样一个魏晋里,有人放浪形骸,有人光风霁月。我对魏晋的喜欢,并非是喜欢那个动乱的朝代本身,也并非喜欢竹林七贤的名士全态,其实,最终只是因为,对那“朗月人怀、孤松独立、玉山将崩”般隽朗风貌的神往,对那些漂亮风貌的背后、难得的高滔人格的推崇。
读魏晋的人物时,我不禁想,如果我是魏晋的男子,如果我也是那不能逐流人仕、又不能畅快言论的一员,我又该如何表达不破灭的心志呢?或许我也只能以尽量明亮的风貌,让岁月明鉴,自己的一点坚心。
编辑/徐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