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抽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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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抽象力”是《资本论》中一个很重要的理论问题,如何理解这一问题,直接关系着对《资本论》的理解。“抽象力”不是知性意义上的“抽象力”,而是理性意义上的“抽象力”;
“抽象力”所达到的不是抽象的普遍性,而是具体的普遍性。马克思的叙述方法和研究方法就是这种抽象力的集中表达。达到具体普遍性的理性抽象力揭示的是资本的秘密,表征的是人类关于自身存在的自我意识。
关键词:卡尔·马克思;
《资本论》;
知性抽象力;
理性抽象力;
具体普遍性;
叙述方法;
资本
中图分类号:A8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104(2013)06?0006?04
在有关《资本论》的研究方法中,马克思提到,分析经济形式,必须运用抽象力的研究方法。那么,如何理解抽象力呢?抽象力是知性抽象力还是理性抽象力?抽象力所达到的是抽象的普遍性还是具体的普遍性?马克思所说的抽象力一定是黑格尔意义上的理性抽象力,它所达到的是具体的普遍性。但问题在于,马克思的抽象力只是简单地照搬黑格尔的辩证法吗?肯定不是的,那么,它是什么呢?
一、抽象力与具体普遍性
提到“抽象力”,很容易让人对此概念模糊不清,要梳理此概念,就必须廓清“抽象力”是什么意义上的“抽象力”,这就需要回到德国古典哲学。在德国古典哲学中,主要有两种理论形态的抽象力,一种是康德式的知性抽象力,一种是黑格尔式的理性抽象力。那么,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到的“抽象力”是康德意义上的知性“抽象力”还是黑格尔意义上的理性“抽象力”呢 ?这是理解“抽象力”问题的关键。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多次提到,他是黑格尔的学生,他要“卖弄黑格尔特有的表达方式”,并且说他自己很愿意用“两三个印张把黑格尔所发现、但同时又加以神秘化的方法中所存在的合理的东西阐述一番”[1](121)。这些都表明,马克思的抽象力一定是黑格尔意义上的抽象力,那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抽象力呢?
当马克思说抽象力就是辩证的方法时,我们可以从两个方法来理解这句话,首先就是作为方法意义上的辩证法,即把“抽象力”理解为方法,如此一来,“抽象力”就是科学或知识获得的主要方法,这种“抽象力”表现为人的一种思维能力,这就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提到的第一条道路,从完整的表象蒸发为抽象的规定,“从实在和具体开始,从现实的前提开始,因而,例如在经济学上从作为全部社会生产行为的基础和主体的人口开始,似乎是正确的,但是,更仔细地考察起来,这是错误的,如果我抛开构成人口的阶级,人口就是一个抽象,如果我不知道这些阶级所依据的因素,如雇佣劳动、资本等等,阶级又是一句空话,因为,如果我从人口着手,那么这就是一个混沌的关于整体的表象,经过更切近的规定之后,我就会在分析中达到越来越简单的概念,从表象中的具体达到越来越稀薄的抽象,直到我最后达到一些最简单的规定。……在第一条道路上,完整的表象蒸发为抽象的规定。”[2](17)“从完整的表象蒸发为抽象的规定”是“抽象力”的思维方法,是从具体到思维表象的抽象能力,“抽象力”在这一过程能获得一些规定性,并形成为概念,但这里的概念只是形式上的概念。因为完整的表象是经验,当它蒸发为抽象的规定,即当它形成概念时,这里的概念只能是经验的一
般,即经验的具体性。这是黑格尔在《小逻辑》中所批判的思想客观性的第二种态度,经验主义的态度,“经验主义在分析对象时,便陷于错觉:它以为它是让对象呈现其本来面目,不增减改变任何成分,但事实上,却将对象具体的内容转变成为抽象的了。”[3](113)
形式概念或者说经验一般是知性思维或科学思维的终极目的,康德的先验就是以范畴来规范经验,从而形成现象中的立法原则,所以这里的概念一定是以形式为主,概念的形式赋予了经验的一般。黑格尔非常看重逻辑开端问题,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如何在开端的抽象中,完成对经验的一般处理,“但是,关于开端问题,近代的仓皇失措,更由于另外一种需要而来,有些人还不认识这种需要,他们独断地以为这是有关本原的证明,或者怀疑地以为这是要找出一种主观的准则,来反对独断的哲学思考;
另一些人则又完全否认这种需要,他们突如其来地,从他们的内在天启,从信仰、理智的直观等等开始,想要抛弃方法和逻 辑。”[4](51)逻辑的开端问题直接决定着概念的性质。在科学或知性的抽象中,逻辑的开端以形式概念为载体,以经验一般为目标,以本质指向为归属,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抽象思维能力,并且按照康德所说的“熟巧”训练提升这个能力,即由个别走向一般的能力。但这种抽象力遇到了挑战,即经验世界和理性世界的同一性问题,这是知性抽象力或科学思维所解决不了的。康德在解决此问题的时候显得很无力,或者说,他用划界的方法干脆取消了这个问题。黑格尔则高明得多,他让思维超出了日常表象的范围,从而找到了融合经验世界和理性世界的全新的方法,他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具体,即理性具体,“理念作为主观和客观的理念的统一,就是理念的概念。——这概念是以理念本身作为对象,对概念说来,理念即是客体”[3](421)。恩格斯也表达了与黑格尔同样的看法,常识曾经是人类最可信赖的知识,但是一旦陷入广阔的研究领域,就会发生惊人的变异。不变异是不行的,因为如果不超出知性的范围,就只能停留在形式概念的层面上,“这种感觉的形式也许可以把握具体的内容,但这种内容却非此种形式所能达到。感觉的形式是达到精神内容的最低形式。精神的内容,上帝本身,只有在思维中,或作为思维时,才有其真理性。在这种意义下,思想不仅仅是单纯的思想,而且是把握永恒和绝对存在的最高方式,严格说来,是唯一方式。”[3](66)
理性抽象力意义上的概念是理性具体的再现,是“一切生命的原则,因而同时也是完全具体的东 西”[3](327)。马克思所说的第二条路,即从抽象规定到具体再现,就是具体普遍性的再现,“行程又得从那里回过头来,知道我最后又得回到人口但是这回人口已不是一个混沌的关于整体的表象,而是一个具有许多规定和关系的丰富的总体了。后一种显然是科学上正确的方法,具体之所以是具体,因为它是许多规定的综合,因而是多样性的统一,因此它在思维中表现为综合的过程,表现为结果,而不是表现为起点,虽然它是现实中的起点,因而也是直观和表象的起点……在第二条道路上,抽象的规定在思维行程中导致具体的再现。”[2](18)按照黑格尔“主体即实体”的一贯主张,理性是经验世界之全部,因此理性在这里不再是对经验的综合归纳或先验规定,而是以“抽象”的方式行使了“具体”的规定。
二、抽象力与研究方法
马克思在探讨《资本论》辩证方法的时候,提到了叙述方法和研究方法。如何理解马克思所说的叙述方法和研究方法呢?如果把叙述方法和研究方法直接理解为作为理性的抽象力所能达到的具体普遍性,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断言说,马克思只不过是照搬了黑格尔的辩证法呢?马克思自己否认这一点,他说辩证法在黑格尔的手中神秘化了,是头足倒置的。通过马克思的判断,我们是否又可以判断说,马克思只不过是把黑格尔头足倒置的辩证法颠倒过来了呢?事实是这么简单吗?
关于叙述方法和研究方法,马克思自己是这样说的,“在形式上,叙述方法必须与研究方法不同。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资料,分析它的各种发展形式,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只有这些运动完成以后,现实的运动才能适当地叙述出来。”[5](22)笔者认为,在马克思处,研究方法和叙述方法是内在一致的。如果我们为了研究的方便,非要对其进行说明,那么,我们可以这样来说,马克思运用研究方法让内在联系着的范畴自己运动起来,然后运用叙述方法,把这些运动合理的表述出来。不论我们如何看待研究方法和叙述方法,二者都离不开抽象力的视域,换言之,不论是研究方法还是叙述方法,都是理性抽象力。研究方法研究的是经抽象后的概念、范畴的具体的普遍性,叙述方法叙述出来的依然是理性抽象力所达到的具体普遍性。奥尔曼在《辩证法的舞蹈》一书中也表达了与此相似的看法,“如果说研究的辩证法是旨在研究被抽象出的要素内部及其相互之间的内在关系,那么,叙述的辩证法则是马克思向他的读者说明这种关系的方法。”[6](165)所以,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研究方法和叙述方法就是抽象力的方法,就是辩证的方法。
在《资本论》的第二版跋中,马克思在谈论完叙述方法和研究方法后,紧接着提出了辩证的方法,“我的辩证方法,从根本上来说,不仅和黑格尔的辩证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在黑格尔看来,思维过程,即甚至被他在观念这一名称下转化为独立主体的思维过程,是现实事物的创造主。而现实事物只是思维过程的外部表现。我的看法则相反,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5](22)马克思的这一说明很重要,因为我们在黑格尔的意义上理解了达到具体普遍性的理性抽象力,貌似马克思把黑格尔的辩证法完全移植到《资本论》中,但事实上,马克思对黑格尔的辩证法进行了彻底的改造。目前学界达成的共识是“颠倒说”,认为马克思把黑格尔“头足倒立”的辩证法颠倒过来,让辩证法用脚站在地上,可事实是这么简单吗?这是我们在研究方法的意义上理解“抽象力”最为关键的地方。
马克思早在《哲学的贫困》中已经开始着手批判黑格尔的辩证法,他指出“把这个方法运用到政治经济学的范畴上面,就会得出政治经济学和形而上学,换句话说,就会把人所共知的经济范畴翻译成人们不大知道的语言,这种语言使人觉得这些范畴似乎是刚从纯粹理性的头脑中产生的,好像这些范畴仅仅由于辩证运动的作用才互相产生、互相联系、互相交 织。”[7](602)“这个方法”指的就是抽象力的方法,而把这个方法照搬到经济范畴上,只能得出政治经济学和形而上学,“在最后的抽象(因为是抽象,而不是分析)中,一切事物都成为逻辑范畴。”[8](599)马克思说,这是用不着奇怪的事情,因为这是照搬黑格尔逻辑学的必然结果。可马克思的本意远不是这样,《资本论》的副标题“政治经济学批判”就是对此最有力的回击。马克思对此问题很谨慎,他在给恩格斯的信中,明确提到拉萨尔就是照搬黑格尔的辩证法而无法前进的人,“使他(拉萨尔)遗憾的是,他会看到,通过批判使一门科学第一次达到能把它辩证地叙述出来的那种水平,这是一回事,而把一种抽象的、现成的逻辑体系应用于关于这一体系的模糊观念上,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1](122?123)
要防止发生像拉萨尔一样的悲剧,马克思要做的工作就是把黑格尔辩证法中“合理的东西阐述一番”,发现被神秘外壳裹挟着的合理内核。问题接踵而来了,什么是“合理内核”?合理内核就是“批判的、革命的”,就是把辩证法理解为“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着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
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为也是从它的暂时性的方面去理解;
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5](22)如何理解作为批判的和革命的马克思的辩证法呢?马克思使用了与黑格尔完全不同的辩证法的理论目的又何在呢?
三、抽象力与资本的秘密
批判的革命的辩证法不仅把黑格尔的辩证法颠倒过来,而且它的根本目的是进行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资本拜物教的批判。马克思的“抽象力”不是对黑格尔辩证法的简单颠倒,它最主要的理论旨趣在于,它要揭示出物与物的关系下掩盖着的人与人的关系,这是辩证法的真义,也是我们之所以把《资本论》理解为哲学著作的原因所在。
当我们说《资本论》是哲学著作时,是由对其“抽象力”的理解来决定的。当把“抽象力”理解为知性抽象力的时候,《资本论》只能是一本经济学著作,它所描述的只是作为经验的经济事实,所得出的是经验的一般。但《资本论》中的抽象力一定是理性抽象力,它所达到的是非抽象普遍性的具体普遍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可以说《资本论》是一本哲学著作。理性抽象力通过对商品、货币、资本三个核心范畴的抽象,揭示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全部矛盾,而这种矛盾绝对不是知性抽象力所理解的物与物之间的矛盾,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这是《资本论》作为哲学著作的根本目的,也是理性抽象力的根本工作,“哲学除了把表象转变为思想——当然,更进一步哲学还要把单纯抽象的思想转变成概念——之外,没有别的工作。”[3](70)
《资本论》的起点问题是商品。所以,当马克思用资本主义经验事实描述商品时,不过是为了说明作为经验存在着的商品,但这种经验描述却不能给出商品的概念以及商品的本质规定,马克思自己也说,“商品的神秘性质不是来源于商品的使用价值。这种神秘性质也不是来源于价值规定的内容”。[5](88)商品的神秘性质不是作为经验一般的商品,如麻布、桌子等,而是商品所具有的具体的普遍性,“抽象力”在此显得尤为重要了,它的工作在于能否借助商品经验一般这一概念探求其内在的规定,即商品自身的自我规定,从而在自我规定中显现出具体的普遍性,即理性具体。那么,作为具体普遍性的商品是什么呢?马克思说,“商品形式的奥秘不过在于: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5](89)商品是一个奇怪的东西,麻布、桌子只是商品外在的表象,它内在地充满着形而上学的微妙和神学的怪诞,它揭示的不是物的秘密,而是人类社会的秘密,这是作为经验一般的商品所触摸不到的东西。物的关系背后隐藏着的人的关系如何显现出来,靠知性抽象力肯定不行,因为任何知性抽象的确实性,必须来自直观性,而物的遮蔽无法使人的关系得到直观,于是理性抽象才成为透过对商品经验一般的考察揭示人类关于自身存在秘密的关键手段,“用木头做桌子,木头的形状就改变了。可是桌子还是木头,还是一个普通的可以感觉的物。但是桌子一旦作为商品出现,就转化为一个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的物 。它不仅用它的脚站在地上,而且在对其他一切商品的关系上用头倒立着,从它的木脑袋里生出比它自动跳舞还奇怪得多的狂想。”[5](88)理性抽象力的魔力在于,它不仅能揭示出作为商品存在着的物,而且最重要的是它能揭示超感觉的物的狂想,这不是靠颠倒黑格尔的辩证法就能做到的,木头用脚站在地上时,它体现的是使用价值,但是当它用头倒立时,它体现的是交换价值。如果马克思对商品的分析仅仅停留在这里,那么我们可以毫不客气地说,马克思只不过是一个经济学家而已,但是当马克思说,跳舞的狂想、可感觉的超感觉物时,马克思就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
的哲学家,“狂想”“超感觉的物”是物(也可说是商品)的秘密,“经济学研究的不是物,而是人和人的关系,归根到底是阶级和阶级的关系;
可是这些关系总是同物结合着,并且作为物出现。”[8](604)“马克思的这部著作(指的是《资本论》)并不是讨论商品本身的,而是讨论商品所导致的市场和资本主义经济中人的行为的……《资本论》不是一部有关物质或物质概念的著作,而是一部论述个人问题的著作。”[9](30)这是马克思与黑格尔辩证法的根本不同之处,也是我们理解理性抽象力的根本。
抽象力的核心不是把头足倒置的辩证法颠倒过来,而是在物的背后寻找人的存在的秘密。“抽象力”谱写了资本主义的发展史,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全部矛盾,表征了人类关于自身存在的自我意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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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弗. 政治性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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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9.
What is “abstract power ”——Based on the Capital
YANG Shujing
(Philosophy department of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24, China)
Abstract:
The “Abstract power ”is the most important problem in the Capital. How to catch on it is to relate it to the comprehension of the Capital. The “Abstract power” is not intellectuality but logos. The aim of the “Abstract power” is for concrete universality. The method and the research of the Capital is the expression of the “Abstract power”, The concrete universality reveals the secret of capital, characterizing the self-consciousness of human existence.
Key Words:
Karl Marx;
Capital;
intellectuality abstract power;
logos abstract power;
concrete universality;
research;
capital
[编辑:
颜关明]
收稿日期:2013?04?19;
修回日期:2013?10?09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课题“《资本论》哲学思想的当代阐释”(12&ZD107;);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后形而上学视域中的马克思辨证研究”(12YJC720047);
吉林省教育厅项目“启蒙辩证法与现代性研究”(1205001)
作者简介:杨淑静(1980?),女,蒙古族,辽宁朝阳市人,哲学博士,东北师范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哲学基础理论,辩证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