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大风
时间:2020-12-05 04:31:26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黄亚明
说书人
说书人像一只苍茫的鼓槌,立在鼓上,千百年拍鼓惊奇。书文惊诧惊奇,说书就是传奇历史。昏黄的手抄册页里不安分的一个个汉字如鼓,有大音唱出《杨家将》《说唐》《说岳》《封神榜》《穆桂英挂帅》,从乡村木窗盘绕三匝腾云飞挂在槐树栗树桂树枝上,古味深奇。
我小时候在皖西南乡村,春节喜气厚朴,早早叫老娘准备了火炉,搬凳子只静等说书人入夜送喜。饭毕陆续有老头老太小伢和爱赶热闹的小媳妇在某主家堂轩坐定,嘴上又不安分,七扯八拉,家长里短。说书人还在主家饭桌上慢腾腾嘬酒,一小盅一小盅,每次喝半盅,姿势古气,其实我知道他酒量不错。我跑进去看了三次,目光催了他三次。他似乎不屑于一个小伢子的分量,倒是大人的目光在或真心或假意地责怪我心急。终于说书人放下碗筷,谢了主家招待,酒好菜好酒足饭饱,赶紧说书消消食。说书人慢慢坐在方桌旁,慢慢慢慢喝了几口香茶,慢慢慢慢慢慢打开了鼓架子,这是应有且必然的前奏或前戏。终于说书人姿态开始高昂高傲,画风一变,鼓槌一击,牙板一响,全场肃静,百喧归寂。然后“敲起鼓板呢响叮叮,各位吔乡亲听分明,今夜不把那别的表,我先表的是一段劝善文……”咚咚咚,咚咚咚……书帽子长腔拖尾而臃肿,说书人摇头摆尾,摇头摆尾的还有一只转来转去咬裤脚的小黑狗。良夜里戏文辗转曲折,书生或男将各有非凡遭遇,女扮男装或男扮女装,一路往高潮陡峭里溯去,听书人痴痴傻傻。说书人一嘴饰演双角或三角四角,坐着如墨团,站起如挺戟,时坐时起,时起时坐,袍袖里抖落的戏文戏事缤纷络绎,说到紧要处,说书人居然撂下一句“且听下回再追根”之类,又喝茶抽烟,让听书人无可奈何地愤恨。
说书人深得抓弄人心之妙,待听书人夜深倦倦,词风一变,扯到一个民歌小调荤话的段子,提振听书人的精气神。这是中国古典小说常用的段式,穷小子和高妓或和侯门女入了戏,入了戏便是一段花木繁茂曲径通幽,遮遮掩掩莺莺燕燕掩掩映映。说书人反其道而行,段子坦荡直白,一段乡村无忌的直白,听书的男人嘿嘿哈哈不怀好意,听书的女人小声嗔骂“你这个不怕丑的——”,笑毕又见说书人正襟危坐如大德高僧。这是乡村美好的游戏。现在想来格外美好,缺心眼直露衷肠的性格美好。好多年我没在人家堂轩听过围鼓说书,戏台上改良的鼓书倒是常听。为安慰说书人的嘴再说个把小时,主家在午夜十一二点钟,会适时端出一芦花大碗荷包蛋腊肉面,热腾腾香喷喷。一碗莹白之色金黄之色和葱蒜点点青白之色,美好到让听书人亦泣泪涕零。
这是安徽与湖北交界的乡村和良夜,冬风里霜落石出,槌落戏出。一转眼三四十年过去。说书人如故人过往,鼓声寥落。前几月到乡下,见了一个八十余岁的说书人,一人一鼓,冥然兀坐,姿影斑驳,似雪后的蔬笋芋栗,是孤傲也是孤独。
前天我無所事事,无所事事坐在无事可扰的小凳子上,长如小年。余元平的鼓声响起,书名《薛仁贵征西》,此艺事名为岳西鼓书。清音落落,自合韶雅,雅到俗处,俗到村落和群山之间群鸟偃仰啸歌,洒下一地世外清朗烟色。果然好鼓好书也,果然。
兰园记
细雨如绳。细雨别有刀剐之力,又如绳索绊在脚踝间,步步垂危。亦如进霍山地界,山势回环,地势起落,花花草草灌木丛林均带枯黄的霜色。转眼我快五十岁了,五十年走得好快,满脸霜色。人也是要经霜的,才有冲天花阵好颜色。
霜色之前是春色。春色骄人,行前在读张岱《西湖寻梦》。西湖春色如秦楼,如苏公堤,如六一泉,如醉白楼,白乐天的傲啸湖山,大有风流古色。但都是梦。张岱寻梦,梦醒已荡为冷烟之色。我在寻园,只有匆匆行色。
冬日的兰园并无兰花。数百平方的保温塑料棚下,几千棵兰草一排排立于铁架子上,披针形叶条,甚是纤细纤弱。伸手摸去,一片悬空的冰凉。园内以春兰和夏兰为主,宋梅、万字、老十圆、汪字均有。辗转到门口,竟有寒兰数株,几个小盆子里,各自立起一枝兰花,清浅消瘦,消瘦伊人,若入夜山野月光来邀约,应是兰园寻梦。
今年却忆去年春,同在木兰花下醉。
日照玉楼花似锦,楼上醉和春色寝。
唐人欧阳炯的诗词,多带富贵冷灰。这是春天的兰花:绿杨风送小莺声。兰园院内无莺啼,泼天的是冬日寒风嘶吼。
步行往上,一阶阶青瓦,一块块方石。下有一沟渠水,悠悠不息,清澈可照人。
再往上,是敞阔的四合院,黑瓦白墙,黑白分明,黑白中精神力又增几分。
再往上,有半山幽竹。大约这枝叶滞重,风摇来,簌簌里藏冰雪音,万籁有声。
仰视后山如大棉袄,宽厚地抱住人间,其姿势不拘成法,自抒胸臆。山色自有母爱情怀,谦卑,因极度简陋而倍感温柔。一时间兰香缭乱,直入鼻端和胸腔,不知今日何日,也不知斯世何世。
晴气
晴气如大道,晴气长精神。
晴气和淑气一脉相依,是昼和夜的南窗北窗,是人家天井上漏出的晨昏明晦。不过这两月晴气过分,空气里一捏似乎都是满把尘粉。从宣城到黄山脚下的屯溪,一路响晴,黄山晴,屯溪晴,街边行道树晴,晴和晴暖晴爽晴美,美看得多了,竟是目中无美。君子爱美,对美是目不斜视的,对美女则是要用目斜视的暧昧。
呈坎古村是老美女,迟暮得偏要妖娆出旧式姿态。呈坎是迟暮之美,一幢幢徽派老建筑呈现凋零之美,它保留下来的时空隧道,更具世事盛衰之沧冷。中午的晒场上,赶晴的异乡美女缤纷,如柳绿花红,晒秋的玉米棒、红辣椒,因招揽游客不知道挂了多久,颜色渐褪。冬日的呈坎连水光荷色都瘦了枯了,似老美女的美被逼回了老境。
突然就下了雨。是一场绵绵的细雨,雨滴洒在身上如婴儿小手。好久没见雨了,我欣喜雨中下午的呈坎开始带出一丝晨色,生命初萌的晨色。在雨落下的前一刻,五脏六腑都和村前的永兴湖一样张开。天地四合,亭台轩榭古桥池塘合一,似乎我就是鱼的前身或后世。呈坎是个八卦形村落,按《易经》解呈为阳,坎为阴,体现二气统一,天人合一。在呈坎村几次路遇老年村妇,用杀鱼前的亢奋之姿盯着我,毛遂自荐当导游。她们估计我是一尾来自小地方、落单或游散的鱼,苍发黑脸,容易上钩。她们的老态和全国各地村民的老并无不同,一丝丝被旅游催熟的狡黠也无二致。呈坎果真八卦,转来转去,我还是在呈坎,还是在牛腿、房梁、猪粪、青苔、散乱的石雕木雕砖雕、陈腐的颓墙砖石、祠堂和雨水之间,神经病似的游来游去。
雨中的呈坎总体是阴森之美。忽然感到阴森是美的大杀器。青砖瓦色,高楼深宅,确实美到静如止水,但我总感觉阴森森的,似千里之外总有一双男人的眼睛,日夜盯视女人,无处不在。这是整个老徽州的色调,这是整个老徽商的色调。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村里人家的天井寂寂,正中放着一口大缸,落下的雨水叮当。雨水叮当恍如铜钱叮当。明清时代徽商盛行,商人都希望发财,这个缸里盛的是天落的财水。
徽商在外奔波,徽州的女人都守在家里听财水叮当,叮当了多少年。叮当声中青丝沉落,白发无数。
晴气和淑气是一男一女结伴,在春花秋月里漫行。
晴气和淑气是乾卦坤卦彼此照和,阴阳一体。
晴气少了,淑气或许退化成了阴气,阴森之气。
村中有贞靖罗东舒先生祠,四进四院,石雕、雀替、梁头、斗拱无一不至精绝,被誉为“江南第一祠”。董其昌手书的“彝伦攸叙”巨型匾额,四字写得雍容大度,庄重圆融,端正内敛。伦理,礼制,似在褒扬罗东舒是守仁礼纲常的楷模,似在暗示老徽州女人。
黑白徽州。黑是女人眉间一点痣,砚中一滴墨。白是宣笺千里一卷无字书,亭中一朵梅花雪。
往东走,绕弯子也要往东走。走着走着,似走出了迷茫,走出了呈坎。恰好天放晴,天地晴气响亮清明。肉身阴郁,还是要晴气补一补精气神。
雪赋
昨夜下了一夜雪,一夜白雪,雪花如朵。我觉得“朵”字最相宜,似星星落下来了,一朵朵星星。下雪使我产生了发甜的幻觉。我想在雪中走下去,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街道仿佛是河面。河水白了,每一片波纹都有月光的幽深,一位穿羽绒服的女人,她的明亮来自巷道背面的暗黑,白得像白雪的白,黑得像水墨的黑,忧伤而安静到不可言说。
昨夜梦里老家黄泥坡村下了一夜雪,一夜白雪,大如锅盖。我觉得锅盖最相宜,粗粝的冬夜仿佛民间土灶,煮雪就是煮星星,煮玉米棒,煮黑狗黄狗花狗白狗灰狗一整夜的叫声。隐没的北斗多像神的勺子啊。在雪中我不知道灵魂去往何地,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来走去。麦垛和稻垛被白雪覆盖,被锅盖压住,压不住了它就跑到屋顶,想继续压住青瓦和鸟鸣。
雪地里,往往是一把干草牵着一头不紧不慢的羊。
麦地里,往往是一截土路领回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清晨我醒来,树木醒来,万物醒来。窗外有山,有水,我对着窗子让另一个我喝闲茶,让杯子里沉淀了一个新嫩的绿国。窗外沉淀了一个古老的雪国。
一定有一个洗冬白菜的粗糙女人,在村子里弯腰提水。她屁股很大。
薄雾上岸。老朋友们,刚才我听到了祖父劈柴迟钝的回音。炊烟德而不孤,世间万物爱你如父母。
梅花语
六点多,晨曦带了丝丝红云白云和红白之间的天蓝,似乎要敲碎掉落下來,绵柔而又寂冷。左首一座静立的小山,右首一座静立的小山,黄草止不住的黄,修竹止不住的长,半冷的风一层层掀开山的肌肤,露出特别精瘦的筋脉。一座静立的小山。一座小山。小山。前前,后后,一座座,小山连绵。就是这些四围壁合的小山,将喜鹊蛋似的小镇孵起。那些山也比我高不了几尺,我像个人间的傻子站在九楼,在等牛奶一样的白云邮差送来一封古老的信,在等熟悉的永久牌自行车铃声把清晨装进一封回信。
晨起我听见了几声雀叫,也许是公雀也许是母雀,好像是从周遭平缓起伏的小山流出的天籁,神出鬼没似的。然后我看见满山的栗树,枝丫线条沧桑,如晚唐黑白写意。树顶上或挑一些黄叶,或枝条纵横干脆。一个灰色喜鹊窝安居在枝丫间。可能不是喜鹊窝,可能是上天给鸟儿安排的一栋树型楼房。
有人在楼下小花园里散步,男男女女,女女男男。一个女孩走到了一棵梅树前,梅花开了,红红的梅花开了几朵。
第一朵开的时候我没看见。或许是昨夜悄悄绽开。昨夜我洗了温泉,温泉如乳,窝在温泉里犹若大地的怀抱。是天悦湾的温泉,泉声叮咚,梅语沙沙。
我站在清晨的九楼,因为草木收敛而内心辽阔。
敬亭绿雪
敬亭绿雪是一味茶。一味苦茶瘦茶,味苦,身影清癯,是山水之苦之枯。茶叶朵朵,绿雪在沉浮的杯里,李白在往古的风中,徐徐飘落,若在宛陵湖畔所见的荻花纷飞。荻是白雪皑皑,茶是绿雪盎然。
敬亭绿雪是一座山。谢朓的山,李白的山,杜牧的山,沈括的山,文天祥的山。山鸡的山,石涛画里的山。松涛以及松下问童子的山。一群穿蓝校服研学的学生的山。有人总是迫不及待在登山。
有人山顶坐,有人在下山。
我登敬亭山,只登到一半,未见李白和影子,转身下山。
李白的山,无人会,登临意。会是会心会意回忆悔意。如今相看两不厌烦,唯有满地松针。啪的一声,松果坠落,空山更空了。
谢朓的山,海拔三百二十四米的山。“明发新林浦,空吟谢脁诗”的山。“昨梦见惠连,朝吟谢公诗”的山。“我吟谢朓诗上语,朔风飒飒吹飞雨”的山。这些都是李白在喊山。喊山。喊。山。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行吟值渔父,坐隐对樵人。”李白走后,杜牧的柴刀搁在了谢朓楼。
众鸟高飞尽,你们且登山。
孤云独去闲,不如喝茶去。
喝的是敬亭绿雪,看的是一大片云。白云。正午的云。峭岩上古藤缀拂,风吹过,似乎又扯下了漫天晚霞,与远处静如练的水阳江水缓缓围合,双手合十。
天上大风
天上无风,柳丝不动,潭边的日子都快晴和到老了。日子是桃花潭的老日子,一千余年了,亦是李白和汪伦的好日子。想他们喝小酒,饮风月,住在好日子隔壁,坐在小方桌上,举箸捉豆,醉态如憨童扑跌,酒意将乌漆墨黑的天空戳出一个亮堂的窟窿,真是别有唐朝风致。我们在潭边的老街闲走,暖阳镀人声一层古铜色,镀祠堂、竹器、瓦檐、门当户对、渐枯藤萝和三五背影一层暖色,亦是好日子。夕辉渐覆,桃花潭截了青弋江一段,衣袖清癯,我们乘舟要往对岸去,在水上无人踏歌行。今人在人前多假装羞涩,脸皮内里实厚。只有湘人内心孔武,在舟上何立伟大兄和胡竹峰勾肩搭背,风骚灿烂,一个六十多,一个三十多。我想狂喊,只有一声短促的啊。啊来啊去,已到对岸馆舍。馆舍小青瓦,白粉墙,马头墙,老旧的和做旧的,依然古香古色。入夜吃得几盏小酒,冬风凛冽,乘兴去赏何立伟写字作画,得赠“天上大风”一句。“来客了”,茶壶一把、茶杯一盏、小托盘一个。实乃吝啬,当有四五闲人喝茶,需添茶杯三四盏,且等风雪中叩门的闲人一个。客何在?李白没来,汪伦没来。一时间天上大风,呜呜吹,恍恍惚惚,好风生暖树,潭水深无语。
神仙记
皖西南山水轩昂,风物宜人。风物撩人处,白云出岫,露珠如跳丸,多产神仙和怪精。神仙在天,亦在村野。忆起儿时和祖父路过小酒馆,木桌四围坐有乡医和粮站职工,推杯换盏,吆三喝四,脖子赤红,菜香酒香一齐勾动我的馋虫。他们一个医人,一个疗饥,均为乡村大能,故酒风吼泼。祖父羡慕说真是快活神仙。我记住了快活神仙。
今日霜降。《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云,气肃而凝,结露为霜。霜降时在岳西店前镇乡下,竟吃得溽暑应季好豆腐,美名为神仙豆腐,乡人炫耀吃了豆腐赛神仙。若多吃几口,口腹间必昂藏仙气。我希望有万千剑气,荡气回肠。回肠荡气的还是神仙豆腐,人生快意事莫如做一个饮食神仙。
豆腐有自在清白之风,形如白玉,柔若无骨,似书生难消美人恩。豆腐是清爽嫩白娇小美人。平生最爱嫩豆腐,秋日草木黄落,火锅当道。咕嘟嘟风云初起,几块雪白嫩豆腐入锅,锅里漂厚厚一层红油。红油和辣味如山中大王野汉,娇滴滴豆腐西施哪敌得铜琶铁板糙蛮无理,旋即缴了械。入了味的嫩豆腐自有了美妇的数分泼辣。辣到欢处,即情深,亦不改温良本色。此是火锅的造化,吃货的心头好。
神仙豆腐可别具高冷气质。其色碧绿,手感软滑,果冻般吹弹可破,入嘴生凉,如夏夜槐荫下蒲扇生风,又微苦生津。有村妇撒白糖以解苦,则似碧玉盘中落星辰。神仙豆腐另有烹法,切为小方块,加油盐轻煮,撒葱白蒜泥,撒山野红辣椒粉。如此一盆绿打底,点点红润,红绿相映,拌以皎皎葱蒜。豆腐清凉败火,土辣椒鼻尖冒汗,冰火两重天,冰火两极,自成流派。能镇住沉闷疰夏,祛除肠胃郁结,吃过神仙豆腐,便一身痛快通脱。神仙豆腐有佛心,通佛性,让人往净里禅坐。
春深至夏,寻不到山野神仙,唯见山间神仙槎,绿叶粲然。心境亦粲然,长翅欲啄。乡人习惯捋神仙槎嫩叶做豆腐。可冷法和热法制作。冷法即洗叶搗烂,放清水浸泡一小时,后用棉布过滤,盎然绿汁盛于盆,加草木之灰点卤,遂凝成胶状豆腐,绿茵茵如清溪在野。热法即将树叶直接装盆,倒进沸水,和草木之灰,快速搅动,至水温不烫手时过滤,待自然冷却成型。草木情义,赠我豆腐,真神仙之味,神仙至味,神仙知味,给个神仙做也不换。
神仙槎,学名腐婢。《本草经集注》载其别名:土常山、臭娘子、臭常山、凉粉叶、铁箍散、六月冻、臭黄荆、观音柴、虱麻柴、臭茶、小青树、糯米糊、捏担糊、墨子稔、豆腐木,清奇到下里巴人。其叶制豆腐,在浙地亦流传颇久。在鄂豫皖大别山一脉,神仙槎有学名双翅六道木一说,事见甘启良所编著《竹溪植物志》。腐婢与双翅六道木,其叶神似,是否近亲,该盘问植物学家。我所食神仙豆腐,系胖女店主将神仙槎嫩叶置冰箱冷藏数月,方有霜降日万般神仙滋味。乡间又称为观音豆腐,果然一份慈悲,两生欢喜。
店前镇靠山而居,境象丰腴。山名司空,曾有大佛慧可禅迹,诗客李白游踪,文脉温和。山中何所有,如今岭上多松涛,惊拍云海。入山三五人,访神仙而不遇。神仙以云为马,不知所终。下山时,沿老巷子乱走,日光潋滟,恍若艳遇。在老巷无意食得豆腐似神仙,围桌诗酒,秋风里敞怀,杯筷间云烟起落,做了半日快活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