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亡(外一篇)
时间:2020-11-15 14:07:01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刘建超
古镇不大,坐落在绿荫环抱的山坳里,像是少女胸前别着的一枚徽章。古镇偏僻,山路崎岖,偏僻的古镇还保持着古老的生活状态,外面的人往往都记不住古镇又长又拗口的名字。古镇里的人简单,简单得只有快乐和欢笑。古镇远离闹市,却不会寂寞。每天有成群结对的城里人络绎不绝地光临古镇,他们来观光度假,经商贸易,其实都是想一睹古镇夏佤迷人的风采。
夏佤是古镇里最漂亮的姑娘,夏佤的美丽让古镇出名,也为古镇带来了声誉和钱财,古镇的人都以有夏佤而感到自豪。
夏佤自然知道,自己是古镇的焦点,是每天男人女人嘴里絮絮叨叨的话题。夏佤什么都不想,她和伙伴们在街道里花丛中屋顶上无拘无束地嬉闹,对盯着自己的陌生人报以甜甜的微笑。夏佤的微笑似乎是毒药,会印在人脑海里挥之不去,当那微笑刚刚淡去,人已鬼使神差地又站在了古镇的街道旁。
夏佤给部落里带来了什么,镇里的人都知道,也能感受到,享受到,镇里人都没有说出来。
夏佤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从来没有媒人登门。镇里的人都认为,还没有谁家的男子能配上夏佤。
镇长的儿子总是带着夏佤在街里兜圈炫耀,他拉着夏佤的手,好像他已经是夏佤未来的夫君。
镇子里的人背后向镇长的儿子吐舌头,看他长得跟蛤蟆似的,怎么能配上夏佤。
城里来过许多风度翩翩、潇洒倜傥的年轻人,他们用各种方式向夏佤表达爱慕之情。夏佤从不答应,也从不拒绝,只是报以甜甜的微笑。镇子里的年轻后生可不会袖手旁观,他们不是让有企图的人在返程途中跑掉了马车轱辘,便是在游玩时把表白者陷进街口臭气熏天的污水池,让他们可怜得如同马戏团被戏弄的小丑。
镇子里举办图腾狂欢夜,居民唱歌跳舞彻夜不眠。狂欢最后一个仪式就是未婚配的男女跳钟情舞。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接受对方的邀请,便是向全部落宣布这对有情人结合在一起。
镇长的儿子扭着肥胖的身体,大摇大摆地走到夏佤的面前,伸出肥嘟嘟的手。
夏佤笑了笑,没有搭理。她走到篝火圈外,拉住了一个健壮小伙子的手。刹那间,人们停止了喧闹,只有篝火贪婪舔食柴草的噼啪声。
夏佤选中的小伙子是镇里的一个铁匠,名字叫亚砀。亚砀在居民的记忆里只有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和他疙疙瘩瘩的腱子肉。
亚砀把夏佤鸟一般背在身后,欢跳起舞。人们才缓过神来,疯狂般欢呼,只有镇长的儿子咧着大嘴号哭。
嫁了人的夏佤像从前一样漂亮,还格外增添了几分妩媚。
围观夏佤的男人更多了,因为夏佤嫁了人,他们就更没顾虑地打趣她了。
夏佤把亚砀精心打造的器具拿到集市上卖,城里人会把夏佤手里的器具当作纪念品一样来争抢。只是亚砀收工的锤声洪钟般飘来时,夏佤就收拾起物品赶往家中,再好的姐妹也别想留住她,再慷慨的顾客她也不会流连。
夏佤的表妹很好奇,不知道表姐為何听到亚砀的钟声就魂不守舍。那天夏佤又赶回家时,表妹悄悄地跟在她身后。
表妹惊讶地发现,夏佤在家竟然不穿衣物,身上一丝不挂。
夏佤告诉表妹,亚砀精力旺盛,随时都可能要夏佤满足他的欲望。为了方便,夏佤回到家干脆就不穿衣服。亚砀回来了,表妹脸红着跑了,刚出院子就听到了夏佤幸福的吟唱声。
夏佤在家里不穿衣服的消息像街边的花香,风一吹便布满了镇子。
镇里的男人向表妹打探细节,羡慕夏佤的善解人意,羡慕夏佤柔滑的身躯能随时被宠爱的男人尽情享受,他们对自己的女人便渐渐产生不满。
镇里的女人向表妹详问过程,羡慕亚砀强盛的欲望,羡慕夏佤在腱子肉的体魄下享受的姿态,她们对自己的男人心存抱怨。
男人的羡慕演化成嫉妒,嫉妒亚砀占有了镇里最漂亮的女人,还用旺盛的精力摧残她,堕落啊。
女人的羡慕滋生出嫉妒,嫉妒夏佤把镇里最强壮的男人掳走了,还脱光衣服勾引他,无耻啊。
男人愤怒了,亚砀你又不是种马,凭什么摧残男人心目中的女神?
女人愤怒了,夏佤你又不是女妖,凭什么蛊惑男人产生邪恶的念头?
男人找到镇长,控告亚砀的私欲罪恶,要求按照镇规对亚砀实施火刑。
女人找到镇长,控告夏佤的堕落罪恶,要求按照镇规对夏佤实施火刑。
镇长的儿子满脸淫秽地叫着,把他们都烧死,全烧死。
镇里的长老们认为夏佤亚砀的行为是纵容了邪恶,败坏了镇子祥和的风气,亵渎了神灵,应处以火刑。
镇口架起了柴草,夏佤亚砀被押到柴草前。
镇长罗列了夏佤亚砀的罪恶,镇民狂呼着:烧!烧!烧!
镇长问夏佤还有什么要求。
夏佤深情地望着亚砀,说她想在亚砀的爱抚中去见神灵。
夏佤缓缓地脱去了身上的衣服,在众人张大了嘴巴的惊愕中,她洁白柔润的身体与亚砀紧紧缠在一起,淹没在熊熊烈火之中。
镇子恢复了平静。
平静的部落居民心里却像少了什么似的不自在。没有了夏佤的古镇让居民烦躁不安,有人说,要把出卖夏佤的长舌妇绞死,古镇容不得告密者。夏佤的表妹就在某个清晨淡淡的薄雾中,被人吊在了榕树枝上。
镇里的人不再简单,他们互相埋怨、嫉妒、猜疑、咒骂、诬告、攻击、仇恨。
城里的人不再去镇子了,镇子变得越来越冷清。
后来,这个镇子消亡了。
小米的天空
小米二十三岁生日这天,老街上空洋洋洒洒飘落第一场雪。
小米大学毕业应聘到了老街的一家国有银行上班。在老街,女孩能进入到银行工作是很风光很体面的事情。
小米上班后,很快就手挽着一个帅气的大男孩在老街上闲逛了。
小米热恋的大男孩是科大四年级的学生。大男孩是南方人,喜欢吃海鲜。
老街是中原城市,离海远了,饭店的海鲜都是长途贩运过来的,价格很贵。小米每次和大男孩约会,大男孩都要吃海鲜。小米和男孩儿的恋情没有持续多久,男孩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学校去读硕士走了,居然连招呼都没有打,在某一天突然地就与小米玩失踪了。
小米说,古人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随他去吧,小米再找个好的。
小米只是到美发店给自己换了一种发型,又兴高采烈地没心没肺了。
小米的一颗牙不安分地折磨她,半张脸都肿了,疼得她脸上的笑都变得有些恐怖。小米走进一家牙医诊所。里屋走出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带着口罩,我姓匡,匡扶正义的匡,你就叫我匡大夫。那人的声音浑厚温柔。
匡大夫温和地说,第一次看牙吧?都会紧张。没关心,我们只是先检查一下,来——深呼吸,放松。
看着匡大夫那双关切的眼睛,听着他磁力超强的男中音,小米渐渐静了下心来,她闭上眼睛,张开嘴。
晚上,小米收到匡大夫发来的信息,询问状况怎么样?
小米回复,还是很疼。
匡大夫告诉小米,可以把几个冰块用毛巾裹住,放在肿胀的部位冷敷,能缓解下疼痛。小米就到冰箱里划拉冰块,裹着毛巾试试,还是有些效果。小米牙疼减轻了,心里也暖暖的。
那天,午后。小米刚走进诊所,天空忽然就飘起了雨点。
小米说,今天挺冷清啊。
匡大夫说,你来了,世界就不寂寞。
匡大夫关闭了诊所的照明灯,打开无影灯,把小米躺着的诊椅摇放得更平坦,在小米耳旁轻声说,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开始吧!张开嘴——
小米就眯上眼睛,张开嘴。牙已经不疼,小米的嘴张得很自然,没有像前些次张得那么夸张。小米张开的嘴被厚厚的嘴唇嘬住了,一只舌头不講道理地探入她口中游动。小米觉得自己应该矜持点,拒绝一下,她想推开匡大夫,两只手觉得毫无气力。
诊所的照明灯突然亮了。
小米懵懂中睁开眼睛,看到一只手狠狠地扇在匡大夫脸上。匡大夫顾不得换下诊所的衣服,逃似的出了门。
女人拉过两把椅子,让小米面对面地坐着,心平气和地说,姑娘,可以给我说说来龙去脉吗?我有权了解,我是他的妻子。
小米吃惊地瞪大眼睛,他说他单身,是一个人啊。
女人竟然笑了笑,他不止与你一个女孩说过。
小米在淋浴下用光了整瓶沐浴露,把前胸后背细腻的皮肤搓起了道道红色血印。小米又开始刷牙,一遍,十遍,用光了牙膏,还呸呸呸地吐,直到舌头发麻。
小米觉得自己有点傻,应该惩罚下自己。那就惩罚一下眼睛吧,小米思来想去的惩罚手段就是到美容院给自己割了一副双眼皮。
老街人怎么都不理解,小米不知好歹地迷上了胡挽秋。
胡挽秋四十八岁,过早地秃顶让他看上去更显老态。妻子几年前病逝,一个女儿在本市大学读书。
胡挽秋的女儿坚决不同意爸爸同小米交往。她给胡挽秋下通牒,敢把小米这个妖精娶进门当后妈,她就离家出走削发为尼。
胡挽秋一脸愁容,小米却轻松地笑了。
小米约胡挽秋的女儿点点在美人尖咖啡厅见面。她们各自缓缓搅拌着杯中的炭烧咖啡,等待着对方开口。
小米浅浅地抿了一口咖啡,说这家的咖啡味道不错,尤其是炭烧,香味甘淳浓烈,后味苦苦的,地道。
点点爱搭不理嗯了一声,揶揄说只感到了后味的苦。
我听说你都做好了出家为尼的打算了?
你以为我是说着玩吗?
我可不否认你的顽强意志。只是你想过寺庙的感受吗,这么漂亮的小妹妹若是出了家,那得扰乱多少坐禅修行的二师兄啊?
你才勾引二师兄呢。点点话出口,“扑哧”笑了。
小米,我爸哪好了?你也就是个大姐姐,干吗非缠着我爸?
小米笑笑,谁缠了,我们这是相互吸引懂不?丫头,你谈过恋爱吗?爱情这事情是谁能说得清道得明的?谁心动谁知道。老胡让我小米心动了,我小米就不会放过他!小米说完,眼神很真诚。
你就那么愿意做我的继母?
我可不愿做你的继母,我也做不好。我只是要给老胡做妻子,今生今世都要和他在一起。母亲的位置谁也替代不了,你的母亲是这样,我的母亲也是这样。
我爸上千万的资产,这不是你心动的原因吗?
丫头,我在银行工作,见到的钱太多了,见到有钱的人也太多了。我要是图钱,那老胡只能算是毛毛雨了。老胡的资产是他打拼下来的,也是他人生的荣耀,与我无关。如果怕我吞了你家老胡的财产,那你更应该看紧了我们,别让我得逞啊。你要是想离家去招惹二师兄,那我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了?你放心?
两个人就这样逗嘴似的你来我往,越逗越觉得亲近。
小米出嫁了,伴娘中竟然有胡挽秋的女儿点点。
小米出嫁那天,老街风和日丽,蓝天白云。
闺蜜捏着小米的胳膊眼睛红红的,傻姑娘,你做什么婚前财产公证啊,老胡的财产都归他女儿,你到底图他啥?
小米仰着头,不说话,快乐地笑着,那微笑就像她头顶那蓝蓝的天空干净温润,从来就不曾脏过。
责任编辑:吴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