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战乱下的人性原色
时间:2020-05-28 03:42:04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陈振华
青年作家李永兵2012年只身远赴非洲,实地感受非洲神秘的现实与文化,获得了第一手的生存感悟和现场体验,从而开启了他的“非洲叙事”。长篇《流浪狮》和短篇《虚无的盛宴》让读者见识了其非洲叙事朴素而略显深邃的质地,也见出了作家不俗的艺术功力。短篇小说《红灯》依然是他非洲叙事的延续,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贫穷战乱情境下的人性原色以及社会底层生存的原生状态。
小说以到非洲营地劳作的中国工人老单为主线,以老单的生存情境、遭遇、感受串接起援非工人的日常生活和当地非洲族群的生存状貌。老单在非洲,并非是来淘金,而是从事最艰苦最底层的工作,诸如电焊、扎钢筋笼子等。生存环境差、工作疲惫、困顿、疾病,是老单的生活常态。他在生病期间,浑身有气无力,行动困难,还要到工地点名。只有当地一个十三四岁的黑人姑娘弗吉利亚临时照看他。不仅如此,他还时而受到非人的待遇,手背被电焊水严重烫伤,被师傅香山用电焊钳击破了脑袋,血流不止。异国他乡,工友间也没有多少温情,满脸是血的老单去援非医疗队治疗,唯有非洲黑人朋友约瑟夫陪同。除了老板,来自中国的工友或非洲当地的其他工友,境况也不会好到哪儿去。这是一群讨生活的社会阶层,他们仅仅是为了活着,没有体面、浪漫、温情和尊严。工人们在工地上随地撒尿、生活邋遢,一种粗的生存,即便灵魂也是粗鄙的。
中国去的工人尚且如此,当地的百姓又该是怎样的生存景观?警察随手拿着AK47,治安状况可以想象。战机经常从头顶飞到南方去参战,荷枪实弹的士兵在大街上疾驶而过,前线在逐渐迫近,国家一直在战乱中风雨飘摇。年纪轻轻的少女弗吉利亚为了活着在工地穿梭,甚至连二手的衣物都没钱购买。比弗吉利亚更小的少女伊芙买了一条二手且血迹斑斑的裤子竟然还让弗吉利亚羡慕不已,而这条裤子据说是从前线士兵尸体上扒下来的,干枯的血迹被当作伊芙的经血。“需求是人性的核心”,亚伯拉罕·马斯洛的 “人类需求层次论”几乎可以运用到个人乃至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驱使人类的是若干始终不变的、遗传的、本能的需求”,在这片贫瘠、战乱的土地上,非洲百姓们最基本的需求就是生存的需求。为了生存,人性之恶就会显现,所谓的仁义廉耻可能暂时还无暇顾及。比如偷窃,弗吉利亚在工棚照顾老单的时候,就时常偷窃工友们的鞋子,后来被老单举报后怀恨在心;再比如弗吉利亚经常诱惑老单:“阿米果,浮呀浮呀!(朋友,来做爱呀!)”试图以女性的身体换取一定的物质利益。比弗吉利亚还要小的伊芙,只有十一二岁,也已经有利用自己身体获取生存资料的意识。由于常年的战争、贫穷,非洲多个国家和地区女性只能嫁给年龄大的,或者已经有了多个妻子的男人。弗吉利亚未来的丈夫在南方,听伊芙说只有二十岁,并且只有一个妻子且死于轰炸,这竟让她的内心欣喜若狂,由此可以看出女性的社会生存境遇之恶劣。由她们的生存境遇出发,再反观弗吉利亚的偷窃、诱惑等行为,就不能简单以道德眼光对其苛责或绑架。她们处于马斯洛需要层次论的最底层:活下去的需要,生存的需要。食色性也,吃饭穿衣,食能果腹,衣能蔽体永远是第一位的。当然,人性原色也不完全是恶,也有些许的温暖和情义。老单生病,弗吉利亚的照顾固然有物质的考虑,但也有情义的成分。班长还叮嘱生病的老单不要到工地点名。老单被香山打破了脑袋,有黑人朋友约瑟夫陪着他一起去援非医疗队诊治。伊芙和弗吉利亚之间也尚存贫困中的一些情谊,经常到一起诉说彼此的生活感受。很明显,小说《红灯》聚焦于非洲大地上生存的中国工人和非洲本地的居民,展现他们在战乱贫穷情境下的生活境遇和灵魂状态。他们都是社会的底层,小说如实写出了他们在生活困境中的挣扎、无奈。既不虚美,也不隐恶,作家无意营构“本质化”的社会现实,只是客观冷静叙述,这是现实主义叙事的基本品格,也是现实主义精神的真正体现。
小说命名为《红灯》,由老单穿越红灯的经历结构故事,这令小说别有韵味。小说从老单被打伤头部,由工友约瑟夫陪同去援非医疗队穿越马路时遇到红灯写起。老单比较守规矩,从他上报弗吉利亚偷窃,埋怨弗吉利亚不守规矩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这可能来自国内的长期教育规训。他头上血流不止,急切需要到医疗队包扎伤口,尽管大街十分空旷,闯红灯能为他节约时间,但他就是宁可自己忍受伤痛也不抢时间。约瑟夫则来自法度比较混乱的国家,看到弗吉利亚在街对面,他就不管不顾地闯过红灯。形成强烈反讽的是,老单的循规蹈矩导致他在绿灯穿行的时候被一辆救护车撞伤,几乎被撞折了腿。而不守规矩的约瑟夫却安然无恙。这样的情节安排看似偶然,实则暗含了作家的深度隐喻:在战乱、贫穷、法治不彰的地方,善与恶、是与非、罪与罚、循规与逾矩之间的界限不止是模糊的,甚至是颠倒的。老单一直勤勤恳恳,遭受电击、烫伤,非但没有受到同情悲悯,反而遭到非人的殴打。他保持正直、廉耻之心,认为女孩不应偷窃,结果遭到弗吉利亚的暗自报复。道德与礼义廉耻在这种生活情境中多数时间是缺席的。小说由老单的等红灯,引发他对既往生活的回想,回想自己和弗吉利亚的交往,回想和师傅香山的相处,回想自己生病的种种场景,由老单的回想回溯他被打的缘起,将回想和当下现状进行顺畅地衔接,叙事逻辑将既往的生活场景和当下的现实遭遇在叙述中实现了即时性的呈现。这样的叙述安排以“红灯”为敘事之眼,为小说的核心意象,红灯、红色的鲜血、血晕等营造了主人公悲凉、伤痛、激愤的生存情境,并通过联想扩大了叙事视野,将非洲大地发生的种种揽入叙述中。篇幅虽短,但意蕴不浅,文本多角度、细腻地描摹了战乱贫穷环境下的人性原色。
一般而言,非洲叙事多数弥漫着暴力、血腥、种族歧视、犯罪、贫穷、饥饿、病毒……间或夹杂一些非洲神秘的文化以及当地的殊异风景。实际上,这种叙事的背后隐藏着后殖民主义的文化霸权,是霸权主义思维下的“看取”与有所选择的叙事,好莱坞的诸多非洲叙事以及西方视角的文学非洲多半如此。《红灯》尽管也聚焦于非洲摩洛哥卡萨布兰卡附近的战乱、贫穷以及底层社会的生存图景,但文本没有先入为主的价值预设,而是尽量采用客观化的叙述,如实呈现当地人以及援非民工生活的原生状态。当然这种客观化的叙事也摈弃了最近几年流行的“战狼”式的爱国主义叙事模式,小说因此摆脱了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思维模式,小说的还原式书写,在当下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责任编辑 乔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