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一直高歌,请你忘记我
时间:2021-01-31 00:36:12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易欢
作者有话说:高台上气势如虹的王者也可能是普通人,也曾平凡地站在人群中,旁若无人地唱着没几个人能懂的歌,像孤月一样,吸引着周围的渺小星辰。我想写的他,抛开偶像的身份,他也十八岁过,他也爱过,脆弱过,在爱里伤害别人,受伤害……在爱面前,所有人都一样。
一缕晨光从层层叠叠的云中绽开,我最后一次允许自己——想他到天明。
楔子
元旦当天的凌晨三点,从台里下班出来路过解放碑,户外LED屏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循环播放着当红歌手沈星河在大型歌手类节目的竞演。
我只匆匆地瞥了一眼,心里那细细密密的痛就开始蔓延,身体深处仿佛凭空伸出来一只手,攥得五脏六腑都疼。
“我其实也是很普通的人,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低哑的男声传来,我的手上鸡皮疙瘩顿起,每一寸神经末梢都在叫嚣,这声音于我而言有多不同。
“也很努力地爱过,也无意中伤害过别人,到现在……”
LED出现故障,突然黑屏。
所有的景象仿佛都在这一刹那自动倒退,退回到我生命中有沈星河的那段时光。
今生何其有幸,曾与他同行。
01
我喜欢沈星河。
不知道是不是经历得多了,人就会变得越来越不矫情,这句话要是放在我十六岁那年刚刚和沈星河成为同学兼同桌的时候,就算是借我一万个胆子,我可能也吐不出来一个字。
彼时,我们刚刚上高一,他常年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垂着头,偶尔抄抄乐谱,戴着耳机听偶像刚刚发行的新歌,或者写一堆我看不懂的鬼画符在草稿纸上——一节自习课,他能写三页纸。
“沈星河,这张卷子下了晚自习要交的,你在这儿写乐谱做什么?不能回家写?”我匆匆地算完最后一道数学大题,实在是忍不住了,轻声提醒他。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理我。
我当然也不是不识趣的人,我默默地扫好自己的门前雪,等到晚自习的下课铃一打,我就站起来,撑着桌子道:“各组组长把今晚的数学卷子收一下,麻烦大家收齐了再给我,没交的,报一下名单。”
沈星河的卷子比他被自己摸花了的脸还干净,我自然而然地在米黄色的便利贴上写下“沈星河”三个字,拿着试卷去了办公室。
开学至今,我和沈星河也同桌三个月了,他跟我说过的话算得上是屈指可数。要是换了别人,我早就不搭理了,偏偏他这人,不仅模样长在了我的审美点上,连那一天到晚从头黑到脚的装扮和冷得要死的性格,都直接戳到了我的心脏。
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只是顺手帮老师关了电脑上的网易云播放器,我望着办公室的灯,就想到初三那年,沈星河站在主席台上抱着吉他唱:我唱得不够动人,你别皱眉,我愿意与你约定至死……
他规规矩矩地穿着实验初中的校服,懒懒地扫过台下的观众,眼风带劲儿,帅得令人发指,我站在台下,那首《K歌之王》的每一个字都打在了我的心上。
我从林老师的笔筒里抽出一支黑色签字笔,冒着被其他人唾骂一周的风险,画掉了沈星河的名字。
——看在你唱歌那么好听,还长得那么好看的分上。我默默地想。
没想到,我刚刚把笔放回去,林老师就端着她的杯子和书走进来。她朝我笑了笑,一边接水,一边问大家的做题情况。
“时懿,沈星河怎么回事?”林老师拿起便利贴,随口问。
“嗯,他晚自习好像不舒服,请假了。”我没撒过谎,光是这么一句,都说得磕磕绊绊。
林老师摆手示意她知道了,我飞快地退出办公室,穿过漆黑的走廊,捂着心跳得飞快的胸口。
走廊尽头是楼梯口,一道身影匆匆闪过,我呆立在原地,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沈星河背著他的黑色单肩包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愣了半天,觉得自己怕是被下了古代言情小说里的那种蛊。
02
当然,后来我又反思了一下,高中时代我对沈星河总是不同,和被下不下蛊没关系。
只因为我比其他人更了解他一些,自以为和他更亲近几分,没什么理由地想要对他多几分关照。
周末和寒暑假,沈星河背着吉他在喷泉广场唱歌的那些岁月里,我总是打开我卧室的窗户,把窗台擦得一尘不染,然后撑着下巴,拿着望远镜看站在广场边沿的他。他每次来都会带一个麦架、一个音响和一把吉他,在黑夜中肆意地散发着红光。
偶尔有人为他的歌声驻足或者投钱,他都只是冷淡地朝着人家点点头,又继续沉在自己的孤单星球里。
我看了之后啧啧称奇,这街头表演竟硬生生让他唱出了在音乐厅正中央表演的气势。
我趴在窗台上日复一日地看,直到我爸出远门带走了我的望远镜,我看不清楚了,就每天换上运动服跟我妈说“我去跑步减肥”。
我不能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看,就只能一圈又一圈地跑,在经过他时,把步调放到最慢。
为了听他一首歌,我得围着广场跑两圈。
这天,我刚好以龟速路过他的面前,听了一会儿,还没尽兴,干脆远远地坐在了草地上。
沈星河的吉他第一次插电,整个人随着音响里轻声的伴奏晃起来,一阵劲风刮过,风沙迷了我的眼睛,我正想抬手揉揉,耳畔的声音立刻把我拉入了另一个世界。
“虽然很小,可是很重要,灿烂星河,只为一颗弯腰。”
那个世界,也有宇宙,有星星,有孤月,有正肆意燃烧的星体……我仿佛在这一瞬间看到大片的流星坠落,冷月皎皎,整个夜空在绚烂后归于平静。原本的璀璨星河,只留下了一颗星星。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和沈星河之间的距离。
很近,因为我懂他。
很远,因为我尚未有机会靠他更近一些。
不曾想,我因为没反应过来,已经主动走到了他的面前。
“时懿?”
“好巧哦,你在这儿唱歌啊。”
他轻轻抿唇,没拆穿我,而是试着轻声问道:“刚刚这首,你会觉得怪怪的吗?”
“不会啊。”我自然而然地送上赞许的目光,“我觉得特别好听,特别是你唱。”
从那以后,我每天光明正大地去听沈星河唱歌,拿出了自己人的架势,帮他谢谢给钱的路人,帮他买水,帮他收拾整理乐谱。偶尔他唱到尽兴,会抛开那份有熟人在旁边的不自在……渐渐地,他习惯了我的存在。
这天晚上九点,沈星河提前了半个小时结束,一个人收拾好了东西,只让我帮他抱着吉他。
“时懿,你想吃什么?”
“啊?我吃了晚饭才出来的。”
“请你吃烧烤,谢谢你最近的帮忙。”沈星河看着我,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他看着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大杀伤力,那双星眸里的天地,浩瀚如宇宙。
“你后面不来了?”
“嗯,暑假作业还没写。”沈星河今生恐怕还是第一次用这么柔和的语气和人聊天,“还是要谢谢你。”
“不用谢,不用谢,我学编导了,你走音乐之路吧,一中就一个艺体班,哪怕下学期文理分科了,我俩肯定还在一个班,应该的。”
我觉得,沈星河有了请我吃烧烤的这个念头,就说明我俩的关系明显已经近了一大步!
03
一中在这年分了文理班和艺体班,艺体班只有一个,我学编导,毫无悬念地和沈星河再度同班。开学报到的第一天,他穿过整个教室看到我,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瞬间有了笑容:“时懿,好久没见了。”
我自然而然地站起来,把我的椅子推进去,让他坐里面的位置。
这一年,我们十七岁,终于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一中是普通类高中,艺术方面发展得良莠不齐,大家每天都很努力。午休时间,我坐在教室后排刷文艺常识刷得头秃,沈星河第一次主动找我。他有些不自在,短短的头发被他揉了又揉,和过去比,多了不少生活气:“时懿,有时间吗?”
“想麻烦你听一听新歌。”
我当然求之不得。
在学校的音乐教室里,我第一次看到沈星河弹钢琴。我们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午后的日光从窗檐泻下来,抬头就能看到茂盛的绿萝和空中飘浮的尘埃。
“好好听!”我轻轻地鼓掌,忍不住感叹,“这首曲子是蓝色的?”
如果是旁人,一定会笑,歌哪儿来的颜色。沈星河却听懂了,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我还以为,只有写的人,才会觉得它是蓝色。”
“感觉听到了海浪声,还看到了刚刚洗过的天。”
碧空如洗,蓝得人心醉。
“以后填了词,再唱给你听。”他把琴谱收起来。
“好啊,那说定了。”我扬起一个大大的笑。
那两年过得很快,快到我们几乎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四季就在眼前打了个转,梧桐叶最后一次悄声落地,已经是高三的冬天。
全省的艺术考试开考,我和沈星河提前两天一起去了成都,根据距离,折中选了个套间,一人一间卧室。
吃了晚饭回住处的途中,有男生在街边唱歌,我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喷泉广场,人潮拥挤,所有人都沿着逆时针方向走,只有沈星河一整个晚上都屹立不变。
“你可不可以送我一首歌?”我拽着沈星河的袖子,不肯继续往前走。
“你听我唱了这么久,还没听够?”他平日里不喜欢我拽他衣服,这天在街上,竟然格外顺从。
“没听够,没听够。”我两手左右晃动,干脆直接跑过去找了那个唱歌的男生,问他可不可以借五分钟给我们唱一首歌。
那男生同意了,我乐呵呵地跑回去,拉来沈星河。
“《K歌之王》!”
沈星河睨了我一眼,隨即调整了一下麦克风,轻轻拨动琴弦。
我转头找了两个拿着花求扫码的姐姐,帮她们扫码,换了一朵花。
“还能凭什么,要是爱不能感动人……”他轻轻偏头看我,我感受到这道目光,冲他挥起了手中的花。
那一刻,我知道这首歌他为我而唱,只唱给我。
他不知道,这首歌本是我对他瞩目的初心,而如今,则成了他回应我的证明。
第二天上午,我去理工大学考笔试,沈星河去音乐学院。这个季节的成都很冷,空气里都浸着水,我考完笔试回来,发现沈星河的吉他变调夹在茶几上放着。
我带着变调夹冲到考场门口,发现考场戒严,闲杂人等根本就进不去。
一个小时后,我在人群里看到沈星河,他有些意外,看着我冻红了的手和手里的变调夹,半天都没说出来一个字。
“来送变调夹?”他问,听不出来情绪的喜怒。
“嗯。”我点点头,莫名还有些不好意思。
“时懿。”沈星河无奈地笑了,从羽绒服的包里拿出手套,丢到我的手里,“考的是钢琴练习曲。”
我们走在音乐学院的校园里,有女孩过来问沈星河要微信,我嬉笑着盯着他的侧脸,发现他冲着那女孩摇摇头:“抱歉,我不用微信。”
联考结束后,我们开始校考,北京、上海,奔波得很辛苦。考到半途,沈星河情绪不佳,我再三追问,他捏着手指,慢慢地说:“面试时遇到一些老师,很直接,说我可能不太适合他们学校。”
“那么多学校,又不是非它不可!”我安慰他,在北京街头,我们互相取暖,“不要难过啦,打起精神,还有很多学校等着你呢!”
04
全国各大艺术院校公布艺考成绩,我拿到了想要的合格证,在学校找了沈星河半天,都没见到他的人影。我在教学楼里飞奔,电光石火间想到什么,改了方向,跑去音乐教室。
平日里总飘着檀香味的教室,如今飘着一大股东西烧焦了的煳味。
我飞快地推开门,发现白色的纸在沈星河的指间,火苗不停地往上蹿,空气中荡着纸张被燃烧留下的灰烬。
“你干什么!”我把剩下的譜子抢过来,都是手写谱,独此一份,他平日里爱护得像宝贝。
他抿着唇,没说话。
“沈星河。”我摇着他的肩膀,我甚至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求你了,眼睛看着我。”
四目相对,我感觉到他的意识一点点回笼,原本一片死寂的眼眸,终于起了涟漪。
“你真的特别好。”我一遍一遍地说着,怕他走进死胡同。他最想去的地方对他关上了大门,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语言的力量实在太过贫乏,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还有一所呢,我们再等一等好吗?”
峰回路转,真的有老师和我一样有眼光,看到了沈星河身上的独特和光亮。
这年九月,沈星河以专业最后一名的成绩入学国内最好的音乐学院。我在传媒大学学编导,和他的学校离得很远。
但因为都在北京,见面并不难,那是我和沈星河最好的时候。
沈星河经常去后海那边的酒吧驻唱,他的音乐偏小众,发声的位置也不是老师教的标准的位置,他也从来不和同专业的同学探讨音乐。
我总是去陪他,带着相机,拎着几十斤重的稳定器,帮他拍了现场演唱的视频,再拿回来剪辑。
“下次别带了,太重了。”
“手持太晃了。”我不愿意,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我想帮你记录下来这段时光。”
他不知道,他抱着吉他坐在话筒前还没开唱,我就已经投降。
感受到他今天的心情很低沉,我问了两句,他冲我温柔一笑,无所谓地耸耸肩说:“没什么,只是和老师在音乐上面的理解不太一样。”
表演结束,我对他说:“没有哪种教学方法适合每一个人,不然,那不是人人都是艺术家?”
我们相视一笑,我自然而然地扑在他的怀里,他轻轻地回抱住我,我左右晃了晃,带动他和我一起,跟着音乐鼓点,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
“时懿。”沈星河唤我,光线昏暗,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嗯?”
“在一起吧。”他说,我感觉到他原本轻轻拢着抱着我的双臂,在慢慢收紧。
我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回抱住他,轻笑:“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那要……一直在一起,好吗?”
“好啊。”
那时我很坚定,我觉得哪怕是地震、泥石流、滑坡,还是宇宙爆炸,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我想陪他在这条无人的路上一直走下去,有我在身边,他无论什么时候回头,都不会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05
这年我生日,沈星河说要从他们学校过来陪我过,让我期待一下他的礼物。
我很清楚他每个月的固定生活费,所以没想过要收什么礼物。他穿过大半个北京城来找我,于我而言,就已经是一份惊喜。
他送了我一对亲手做的陶瓷娃娃,我带着他和室友在学校外面的餐馆吃饭。
结果,不了解的室友在我上厕所时,跟他说动画学院有人追我,想要借此让他有些危机感,好好珍惜我,没想到,他直接一言不发地走了。
“你们吃,回来我报账。”我飞快地抱起装着那对瓷娃娃的袋子一路狂奔,终于追上了沈星河。他手里拿了一瓶刚买的冰水,立在原地,抿紧了唇,不发一语。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沈星河还是没说话,转了身就朝着车站走,我连忙去拉他,手一滑,手里抱着的纸袋直接落在了地上。
啪嗒——这对瓷娃娃还没来得及被我抱在怀里睡一觉就碎了。
我的心一紧,余光里感觉沈星河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于是鼻尖酸涩,连带着视线都模糊了。
我蹲在地上捡碎片,指尖慢慢被划了好几道血口子。
“别捡了。”沈星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回来。
有些凉的掌心覆上我的额头,我没抬头,他慢慢蹲了下来。我本来还忍着,结果一看到他的脸,就有些绷不住。我咬着唇,肩膀颤抖了半天,听到他的叹气声。
“是我不对。”沈星河耐着性子,把装着瓷娃娃碎片的袋子从我手里拿走,扔进了垃圾桶。
“是我不对,不应该听到有男生追你就生气。”
我们蹲在地上,也不管周围人来人往。
沈星河抱着我站起来:“好像不是生气,而是吃醋。”
我吸了吸鼻涕,朝他眨巴眨巴了眼睛,刚刚的难过都在他的温柔里烟消云散:“那我原谅你了,你可以再吃醋一会儿。”
这天晚上,我们没有浪漫地度过最后一分钟。
我拉着他在分开前腻歪了好久,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坚持,不愿意陪我到晚上十二点。
沈星河抱着我,语气里都是无奈:“时懿,你乖一点,好不好。”
我恋恋不舍地踮脚,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生日快乐。”他看着我的眼睛,那只握着我的手,用了很大的力。
“晚安。”我也用了好大的力,才放开那只手。
我不知道,我生日前一天晚上,沈星河接到他邻居打来的电话,说他外婆出门买菜摔了一跤,行动不便,找不到其他人照顾,问他能不能请假回去。
他为了陪我过这一天,买了这天晚上十二点的机票回去,多花了几倍的钱,只为了省出时间来陪我。
后来我知道了,却过去太久了,久到记忆已经开始模糊,早记不得当初情浓时只属于小女生的那份计较了。
06
那日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星河都说他专业课繁忙,没有时间和我见面。最开始我还理解,慢慢地,时间久了,我对于我们每天一通电话都不能打的状态觉得莫名心慌。
我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可每每话到嘴边,又被他声音中的疲惫击垮,千言万语,都只能无力地说出一句“好好休息”。
好几次,我都已经走到了他的学校门口,他说他不在学校,我又一个人坐两个小时的地铁转公交车回学校,那段时间,几乎用尽了我的心力。
這些年来,我原本只是想远远地看着他,希望他越来越好,希望他被更多懂他、理解他的人看到。可是,在一起之后,我贪心了,我想要他把我放在很重要的位置,想要他为我改变。
三个月后,我终于没忍住,在他跟我说了晚安之后,问:“沈星河,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没有。”他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时懿,再等一段时间好吗?”
这年的七夕,我执意去他学校找他,路过琴房大楼楼下的小花园,发现他带着一个女孩从楼梯上下来。
那女孩看上去十八九岁,抬头看他的眼神中都带着光亮,和过去的我没什么分别。
我一路小跑到音乐学院的卫生间,给他打了一通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刹那,我听到自己近乎冷漠的语调:“还要等多久?”
沈星河没说话。
“你还记得你上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吗?”
“时懿。”沈星河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疲倦,哪怕他没在眼前,我也能想象他现在的无力的表情,“我每一天都让你很没有安全感吗?”
长久的沉默,让我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
一周后,导师给我们安排了采风的作业,我选了“来自星星的孩子”的主题,便带着相机让沈星河背着吉他一起去了福利院。
我们彼此都在粉饰太平,假装我们的关系一如既往。
他坐在梧桐树下给小朋友弹琴唱歌,我坐在树下拍他们,围着他的小朋友越来越多,他熟练地扫着琴弦,唱了一首原创歌曲。
“宇宙飞船坏在半路,修好了来接你回家。”
我在花园补空镜头时,听到孩子们的惊呼,抱着相机跑出去,发现是他吉他的弦断了。
沈星河抱歉地冲大家笑笑,我走过去,问大家刚刚的歌好听吗。
“好听,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问哥哥。”
沈星河挑眉,做了个口型:还没取。
——他把问题抛给了我。
“既然是送给你们的歌,那叫《星星来的飞船》好不好?”
回程的路上,我们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我拉着沈星河的手,摩挲着他的手指,发现有不少新伤旧伤交织在一起,心里咯噔一下:“你手怎么了?”
“前几天练琴时扭了。”他轻描淡写,把我额前的碎发撩到了耳后。
我想到那天那个女孩,不知道对钢琴熟悉如他,要做了什么才会在练琴的时候扭了手。
我原本靠着沈星河的肩膀,闻言,轻轻把脑袋抬起来,换了一个方向。我闭上眼睛,有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滚下来:“沈星河。”
“嗯。”
“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你直接跟我说好不好?”
他似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顿了一会儿,轻声应允:“好。”
07
我给沈星河换了一把新吉他,提前一天跟他说了我要过去找他,到了他们学校门口,给他打电话,他言辞闪烁了半天,最后说他不在学校。
这些年里,我几乎没有和沈星河发过脾气,唯独这一天,我望着音乐学院的门牌,笑着笑着就不知道这段感情该怎么继续:“那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等你,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最后,我看着他从琴房大楼下来,依旧带着那个我上次见过的女孩。
等到他们两个分开,我才走过去,沈星河看到我的瞬间,眼神有些躲闪。
“所以,没有空来找我,都是因为在陪她练琴吗?”我苦笑一声,站在原地看着他,失望到最后有些绝望。
“不接我的电话,也是因为有他人做伴吗?”
沈星河原本有些无措的眼神在我的话中冷下去,很久才说:“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
“我在问你要解释,你听不懂吗?”
我耐心地等着沈星河给我一根救命稻草,没想到他给我的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没有解释,事实如此。”
过去听说情侣争吵是双方都带着情绪,口无遮拦,毫不留情地拿着针朝着自己和对方的身上刺,而我和沈星河明明一句重话都没说,我却觉得从头凉到脚。
我们再度沉默,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尽头。
我把吉他取下来放在他的面前,微微抬了抬眼皮:“给你的,你要,就带回去,不要就扔了吧,对不起,今天打扰你了,以后不会来了。”
我回学校之后跟着大家一起办了一次艺术节,我们部门负责LED屏上视频的制作和播放,一忙下来就是半个月。
这天我和许瑞分到一组,在机房做视频里的动画效果,许瑞出去一趟回来,给我递了一杯热咖啡。
手机的呼吸灯忽然闪烁起来,我迫不及待地把手机拿起来,发现是中国移动的天气预报。
我晃了晃头,继续对着电脑埋头苦干。
凌晨三点,我和许瑞从机房出来,他送我回宿舍楼下,因为只有一把伞,所以他几乎走到了女生宿舍的门廊下。
“快上去吧,太晚了。”
“谢谢。”
我走了几步,忽然有所感地回头,沈星河就站在门廊的侧边,他没打伞,全身都湿着,不知道已经这样站了多久。
我没忘记我们上一次不欢而散,半个月过去,我自认自己冷静了不少,想了想两个人都说的是气话,沈星河是怎样的人,我一清二楚。
“怎么不打伞啊?”我走过去,说话的声音放得很轻。
“去学校附近找家酒店好不好?先洗个热水澡。”
我拿出手机准备搜索一下最近的酒店,刚刚打开软件的页面,就听到沈星河说:“时懿,我们分开吧。”
“你认真的?”
“嗯。”他浅笑了一下,我感受到他的气息扑过来,滚烫地灼烧着我脖子上的每一寸皮肤,“对不起。”
我蹲在女生宿舍的门廊,看着沈星河的背影一点点淹没在大雨和夜色里,恍然想起当初我们决定在一起时的画面。
“时懿,在一起吧。
“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那要一直在一起好吗?”
“好啊。”
到底是谁食言了呢?
眼泪和这场雨一起流淌,我从最初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到后面抖着肩膀用手捂着嘴,那种细细密密的疼痛一点点走遍全身,无法排解,干脆就让那股情绪在心中横冲直撞。
第二天我发起了高烧,我在宿舍撑着,手机放在枕头边,声音开到最大,一有消息就像惊弓之鸟一样弹起来,结果都是些淘宝短信部门发来的信息。
到黄昏,我关了手机,蒙上被子睡去,又在第二天的清晨五点流着泪醒过来。
原来两个相爱的人,想要走散在人海,不需要地震、滑坡、泥石流,当长久的冷漠和失望堆在一起,自然而然就散了。
大学毕业这一年,我导师的影视公司做实力歌手选秀节目。
我把过去拍的所有沈星河的视频都翻了出来,剪了一个通宵,打包发给艺人经纪部的姐妹,让他们考虑考虑。
三个月的赛程,电视还没播出,我就收到了结果。
“那个沈星河,是冠军!”
比赛结束后一周,沈星河出现在我的宿舍楼下。他戴着鸭舌帽,一身黑色,和过去比较,没什么差别。
“时懿,我做到了。”他在努力地组织语言。
“嗯,恭喜你。”
“那段时间对不起,我家里……”他很努力地组织语言,我也让自己的情绪缓了缓,打断他,“别对不起,你没做错什么。”
我最后一次纵容自己看着他的眼睛:“朝前走吧,我想在更高处看到你,祝你前程似锦。”
我爱过你,我离开你,我在这里祝你受万众瞩目,早日登顶。
这条路上鲜花、掌声遍地,只是不再有我罢了。
尾声
毕业的第四年,电视台跨年夜加班开会,同事打开电视看歌手类综艺节目。
办公区意外停电了,我们提前结束,本来以为要通宵才能忙完的工作,到了凌晨就告一段落,就这样,又是新的一年了。
夜里回了家,我打开网络,看到铺天盖地的消息都和他有关。
他凭借这首歌顺利夺冠,采访cut也跟着上了热搜榜。
他说:“我其实也是很普通的人,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也很努力地爱过,也无意中伤害过别人,那时太年轻了。现在回想,还是自己太脆弱、太自以为是了,太年轻,所以不懂一份真挚热烈的感情有多可贵。”他握着话筒浅笑,“这首歌的名字是《蓝》,第一次完整的弹奏,在十七岁那年的秋天,希望她可以听到。”
我本来以为早就因为他而流干了的泪,又一次无声地滴落在桌子上。
网易云下面忽然多了一条热评,我点开一看,发现是据某知情人士透露,沈星河上大二那年家里出了事,一直和他相依的外婆得了癌症,卖了房子治疗很久,还是去世了。他每天都只能以教别人弹钢琴来维持生活,还和女朋友分了手,幸好后来专心钻研音樂,导师觉得他还有点机会,才开始尽力栽培。
我忽然想起某个雨天,我跑到音乐学院的教师办公室,把沈星河的原唱录音和视频资料放给那个导师听。他被我磨了一下午,终于点头。
一缕晨光从层层叠叠的云中绽开,我最后一次允许自己——想他到天明。
沈星河,你在最困难的时候选择放我离开,我不会感激,也不会怀念。
但我会做那亮着微光的星星,在浩瀚的夜空,为你而来。
请你一直高歌,请你忘记我。
编辑/张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