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都采风录(随笔)
时间:2020-12-05 04:33:30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黄德海
因为较大程度地规避了证伪的风险,人们在谈论不能去或很难去的地方时,经常大胆到令人吃惊——那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不是被神圣化就是被边地化。这不难理解,因为人总是愿意找个远离尘世的地方安置自己的梦想。而最终,这个被反复讲述的地方,会逐渐变得面目模糊,真假难辨。即便在交通已经变得相对发达的今天,西藏恐怕仍然是这样一块被大胆的谈论反复笼罩的土地,几乎很少人能够例外。
皑皑的白雪、瓦蓝的天空、喃喃的诵经、热情的歌舞、滚烫的奶茶……我几乎已经闻到了奶茶浓郁的香味,忙不迭伸出鼻子贪婪地闻起来。一个女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眼前的景致在慢慢散去,我更加用力地想闻到那香味,呼吸都变得有点儿急促,挣扎中,忽然感觉到轻微的摇晃,刚才的一切都消失了,我很快便在座椅上醒了过来。飞机广播已经在反复提示,还有半个小时左右,这趟从成都飞往拉萨的航班便要降落了。
走出机场,没有任何不适之感,跟以往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区别,空气中甚至察觉不到酥油的香气。一路跟司机闲聊着,很快便到了住宿的地方。等到跟往常一样吃过晚饭,待在宿舍翻了几页书,就想早点儿睡下,以便明天有充足的精力到处看看。睡意刚刚培养起来,剧烈的头疼忽然袭来,吃到肚子里的晚饭似乎成了某种毒药,源源不断地往头部输送着疼痛的养料……不用说,高原反应袭击了我。这一夜再也没有睡着,第二天早晨,大家都在拉萨采风的时候,我仍然因为让人天旋地转的头疼虚弱地躺在床上。直到下午三四点,头疼才稍稍减缓,我得以下床,可已經错过了很多传说中的地方——那些我希望去看看的地方,一个也来不及去了。
第二天便驱车赶往昌都,开始了一段长途。车子颠颠簸簸在海拔三千米和五千米之间穿梭,气温一会儿是初夏,一会儿是寒冬,往往已经行驶了一两个小时,穿过了三四个季节,直线距离不过移动了十几二十公里。每过一小时或三四小时不等,都会停车暂为驻足,我在飞机上梦见的皑皑白雪和瓦蓝天空,也果然无比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让人心胸为之一阔。不过对我来说,最为震撼的印象,是光秃秃的山上偶然长出的大片绿色植物,是成群的牦牛在山腰悠闲地觅食,是融化的雪不知怎么就忽然成了小溪,甚至汇流成了奔腾的大河,哗哗的水声时不时就响起在耳边。山脉和河流一路绵延下去,伸展向更远更远的远方,或许会一直抵达我所来的地方吧?
进入昌都地界,每天晚上到达的宿处,算是一片较大范围内人群聚居的区域,但相比内地,仍然显得人烟稀少,却也并不寥落,反而有一种什么要生发出来的感觉。饭店的食品很丰富,新鲜的蔬菜并不缺少,可见现今运输工具的发达,以及昌都自身的生产能力之强。是的,我们每天要乘车六七个小时才到达的这片土地,并不只有雪山和天空,更不只是跟寂寞和贫瘠为伴,在很多地方,就生长着各式各样的植物。偶尔一些富有特色的地方——茶马古道的某段,以温泉著称的城市,雪山下静谧的民宿,就显出更为繁荣的样子。大地就这样养育和护佑着怀抱里的人们。
街上行走的人们,衣服的式样和气息各不相同,看起来却多是安静的样子,相互之间并不惊怪。内地来援藏的诸位,有时间谈说起来,知道他们身体多多少少有些高原影响的小问题,但大多安之若素,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些还因为援藏,跟家人长期分离。这里面,既有某种慢慢变得朴实的理想,也有着习焉不察的轻微遗憾,带着每个人独特的生命历程,有一种人世委婉的暖意在里面。
到达昌都市,市内的建筑和服装,乍看已经不太容易跟内地区分。听说昌都的唐卡制作富有特色,便一起去看。我们去的一家,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并告知了一些唐卡制作过程中的注意问题,比如制作过程必须专心,比如要使用天然矿物,比如不能因赶制而粗制滥造,真是手上有活的人说出的老实话。回去的路上,有人告诉我们,昌都的唐卡制作有很多派别,因为传承和发展不同,各有各的特色,但唐卡制作过程中对专注度的要求、对颜料的严格、对作品的精益求精,都有相通的地方。每个人专注自己的工作,在竞争中形成共同繁荣的态势,这不就是昌都的样子?
离开昌都市的那一天,忽然天降大雨,当地人紧张起来,非要护送我们到机场。反复推辞无果,只好烦劳已经疲累了很多天的大家。车辆上路,很快雨就变成了雪,行驶越发缓慢起来。好歹到了机场,接到的通知是,因为下雪的缘故,所有航班取消,大家只好打起精神重回市内。护送的当地人笑笑说,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们非要送你们了吧?天一下雨,路况就变得复杂,飞机随时可能停飞,我们一起来,遇到问题也好解决。目前情况来看,可能三天之内都飞不了,要做好准备。这时候我们才明白,内地飞机的晚点,在这里根本算不上什么。或许没有一个经验,是可以不经转化直接适应于另一个地方的吧。
第二天,大雪继续,既然飞不了,那就直接驾车到成都。从冰天雪地慢慢进入凉爽的山里,继而看到了山清水秀。正要说这是熟悉的所在了,不经意,山陡然升高,又回到了满眼雪山的世界,而此时,我们早已进入四川境内。我暗暗吃了一惊,忽然明白过来,地域区划只是人为的方便,雪山和平地是慢慢转化的,并没有无端的拔地而起。西藏这块被反复谈论笼罩着的土地,原本有着自己切实的大地属性。
责任编辑:索朗卓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