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心
时间:2020-11-17 16:11:11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哲 贵
一
霍科现在唯一的爱好就是打乒乓球。
可是,让霍科难受的是,他不能出汗。如果一出汗,马上喘气困难,全身麻痹,心脏的跳动就慢下来,越来越微弱,随时都有停下来的危险。所以,他的这种情况,在冬天还好一点,要在夏天的话,只要挥几下拍子,身上就黏糊糊的了,就是把室内的空调调到十七度也没有用。当然,霍科可以不打乒乓球。不打乒乓球又不会死人!可是,对霍科来说,不打乒乓球的话,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无论如何,霍科还是要打,要小心翼翼地打。不过,这样还是有问题,那就是跟谁打的问题。一般的人,霍科看不上。所有的运动都是一样的,一定要棋逢对手,这样才有意思,如果两个人不在一个档次上,那就兴趣索然了。可是,跟霍科在同一个水平上的人,却又不乐意跟他打了,刚刚跟他打了个熟手,身上刚刚有点热皮,整个欲望都上来了,他却不能打了。这样谁还跟他玩儿?
霍科的理想是当一名乒乓球运动员。
他九岁的时候,在信河街就很出名了,同龄的孩子都不是他的对手。就是跟大人对打,也是互有输赢。十岁的时候,代表信河街参加全市学生运动会少年组的比赛,拿了男队第一名。那次比赛结束的时候,一个胖胖墩墩的前额特别凸出的秃顶中年人走到他身边。这个人霍科认识,他是市少体校的乒乓球教练,姓盖,大家都叫他盖教练。他已经训练出了两个世界冠军,在市里鼎鼎大名。他对霍科说:“想不想打乒乓球?”
“想。”
“你明天来一趟市少体校好不好?”
“好。”
第二天,霍科跟着妈妈去了市少体校。盖教练看见他来了,开门见山地问霍科愿不愿意跟他学打乒乓球。霍科当然愿意了,他做梦都想这件事呢!如果能够让他打乒乓球,就是让他天天赤着脚都行。谈过之后,盖教练带霍科去做了一个体检。就在这次体检中,霍科知道自己患有心脏病,是先天性的。但他觉得这个病生得莫名其妙。他没有觉得自己身上有病,更没有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什么问题。盖教练问他,打乒乓球的时候,会不会觉得累?会不会觉得手脚无力?霍科这些感觉都没有,他觉得只要可以打乒乓球,自己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力气,有时甚至觉得可以把乒乓球桌举起来呢!
但是,因为查出来有先天性的心脏病,盖教练很是扼腕。他对霍科的妈妈说,这个孩子很有天赋。他的身体条件好。他打球的感觉更好。最主要的是,他在跟对手打球时,思路非常清晰,遇到实力比他强的对手,总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找出对手的弱点,然后用自己的优势来打对手的弱点。也就是说,他对乒乓球很“敏感”,他跟别人练同样的时间,成绩却能够远远地超过对方。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毁于一旦了,一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怎么能够从事这么剧烈的运动呢?
那个时候,霍科还不知道心脏病是什么病。他觉得盖教练夸大其词了。所以,霍科对他说:“那你等着,我回去把心脏练好了,再来跟你练。”
“好的,我等着。”盖教练摸着他的脑袋说。
心脏的问题,就这么拖着。霍科后来跟妈妈去了几趟医院。医院也没有采取什么措施。最主要的是,霍科也没有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病,照样每天练乒乓球。他虽然去不了少体校,但他一直跟着学校的老师练,他一直是校队的主力,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到大学,都是。他开始还有其他爱好,譬如打篮球、排球、桌球、羽毛球、足球,但这些爱好只是阶段性的,不断地“爱”,也不断地“遗弃”。只有乒乓球,他一直坚持打。也只有在乒乓球场上,他才觉得自己浑身舒展,好像这个舞台就是为他搭的,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舞台上的主角,是这个舞台上的英雄。
也就是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他有一次在球场上突然就晕了过去,连人带拍摔在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摔倒。被送到医院里一检查,还是心脏有问题。这一次,霍科在认识上到位了——动不动就晕过去还了得?
霍科这个时候才知道,人的心脏大小形状跟本人的拳头差不多。心脏里面共有四个器官(书面上叫四腔),上面两个器官叫左心房、右心房,下面两个器官叫左心室、右心室。
霍科就是左心室出了问题。
左心室在心脏里主要负责什么事务呢?它其实是起到一个保证血液在身体里定向流动的作用。它像一台发动机一样地工作,使身体里的血液通过它这里,输送到身体的各个部位。现在,这个发动机突然自作主张地停止了工作,霍科身体里血液的流动缺少了动力,就突然停了下来,而且出现了逆流的现象——霍科还有不晕过去的道理?好在停了一会儿后,左心室又开始工作了,否则的话,霍科的性命堪忧。
但是,医师明确地告诉霍科:
“你以后不能再从事剧烈的运动了。”
“打乒乓球也不行吗?”霍科问。
“也不是完全不行,但是,运动量要确保在身上不出汗。”
“那还叫什么运动?”
从医院出来后,霍科去图书馆查了所有关于心脏病的资料,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病,不仅仅是不能打乒乓球的问题,而是一条死路。按照现有的医疗水平,根本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左心室医好,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心室慢慢地萎缩。过一段时间,它就会“罢工”一次,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罢工”的次数会越来越频繁。开始可能是一年一次。然后是半年一次。再就是三个月一次。接下来是一个月一次。再接下来是一个星期一次。发展到一天一次。最后是它彻底停止了工作。资料上还说,得这种病的人,平均寿命是三十岁。最长的也活不过三十九岁。
看完这些资料后,霍科心里空荡荡的。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的脸冰冰的。而手指是麻麻的,好像不属于自己一样。当然,霍科也看到资料上说,治好自己心脏病唯一的办法就是“换心”,找一个能够跟自己的血型和身体特征吻合的心脏换上去。但是,霍科去问过医师,做这样的手术,起码要三十万的费用。霍科一开始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大学毕业后,霍科进了信河街的房管局。在市场管理科工作。
乒乓球还在打。单位有一张乒乓球桌,午休,或者下班后,都有人在那里比赛,人多的时候,霍科只是站在边上看,人少时,他才会上去。他本来是右手握拍的,在单位时,他换用左手握拍。所以,大多的情况是,几个回合后,他就败下阵来,他一边把球拍反扣在球桌上,一边说:“输了输了,接下来你们上。”
更多的时候,霍科是待在家里看电视,他只看体育频道,只要里面有乒乓球的比赛,他一定不会放过。有时单位里时间排不开,他就让他妈妈把比赛录下来,等他回来后再看。
因为自己的病,霍科并没有成家的打算。反正也没几年活头了,成不了家了。再说,有这种病在身上,也没有念头往女人身上想。确切地说,念头是有的,只要是一个活人,怎么可能没有念头呢?譬如跟单位里女同事打乒乓球的时候,他就会比跟男同事打兴奋,特别是女同事的尖叫声,往往让他身体发热,手脚发软。但是,叫他正儿八经地找一个,他就会把这个念头“掐”死了。
但是,他妈妈却整天在为他张罗这件事。他妈妈说:
“霍科啊,你就随便找一个吧!”
“妈妈,我是一个朝不保夕的人,不是害别人吗?”
“怎么朝不保夕了?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不好,我自己知道的,我最多还有五年活头。”“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妈妈这么说的时候,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过了几天,妈妈又说:
“霍科啊,你还是找一个吧!”
“妈妈,我真没有这个想法。”霍科说。
“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我想一想呀!”他妈妈说,“你最少也要把霍家的香火传下去呀!”
妈妈这么说的时候,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但霍科没有心软。
妈妈见霍科没有表示,就热情洋溢地把一个又一个姑娘领回家给霍科“观摩”。不过,这点难不倒霍科。他趁妈妈不在的时候,跟那些姑娘说,自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最多还能活五年。那些姑娘一听,当场就把脸色放了下来,出了霍科的家后,就跟空气一样消失了。
有一次,妈妈又领了一个姑娘回家。那个姑娘名叫苏尼娜,今年二十五岁。老家是郊区的,现在在信河街一家外贸公司上班。据介绍人说,苏尼娜想嫁给一个信河街本地人,其他都没有要求。
看见苏尼娜后,霍科吃了一惊。苏尼娜的样子,跟他想象的有很大的出入。在他的印象中,郊区的姑娘应该是黑黑瘦瘦,骨骼粗壮的。没有想到,苏尼娜长得又白净又洋气,眼睛一闪一闪的,非常灵光。就是骨骼的粗壮符合霍科的想象,但这种粗壮反而给苏尼娜增添了韵味,使她看上去有种野野的味道。
但也就是“吃了一惊”而已。霍科还是对苏尼娜说:“嫁给我这样的人,是很危险的。”
“危险?”苏尼娜哧哧地笑了起来,说,“我就喜欢危险。”
“你要想好了。我随时会死的。”
“我早就想好了。”
说着,苏尼娜的眼睛闪电一样地眨一下,又眨一下。被她这么眨来眨去,霍科觉得自己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两个人很快就领了结婚证。
结婚之后,他们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霍科在苏尼娜身上找到了以前没有的乐趣。苏尼娜身上有他渴望的东西。她身上有一股味道,掺杂着花和肉体的香味。这股香味时时吸引着霍科,让他欲罢不能,并且乐此不疲。
大概半年后,苏尼娜开始露出一些特别的迹象。她经常深夜才回来,回来时一身酒气与烟味。有时候,干脆就失踪几天,问她去往何处,她只说出差。
有一次,苏尼娜几天没有回家。霍科去她单位找,她单位的人也说找不到她,连个招呼也没有打。那次她回来之后,还是跟霍科说自己出差了。霍科全身发抖地说:“你骗人。”
苏尼娜愣了一下,看了霍科一眼,把脱下来的袜子扔到霍科的头上,说:“嘁!”再也不理霍科了。
后来,霍科了解到,苏尼娜在外头有一个相好的。是一个货车司机。苏尼娜一失踪,肯定是跟货车司机出去云游世界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霍科发现,苏尼娜的相好不仅是那个货车司机,她同时跟好几个男人交往,跟那些男人上床。
有一次,苏尼娜带了一个男人回家。她对霍科说:“这是我表哥,刚从意大利回来。”
那个男人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霍科觉得自己立马矮了下来。苏尼娜又说:“表哥要去广东谈一笔业务,我陪他去一趟。”
说完,她抓几件自己换洗的衣服塞进包里,拉着“表哥”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他们出去的半个月里,霍科到处打听“表哥”的来历。结果是,苏尼娜根本就没有什么“表哥”。这个“表哥”是她的初恋情人,后来他去了意大利,就把苏尼娜抛弃了。他一回来,一声召唤,苏尼娜就又扑进他的怀抱。
这期间,每一次苏尼娜不翼而飞后,霍科都会无数次地想到离婚。他在心里想,这样的婚姻是多么的耻辱啊!应该说,从一开始,自己就是在自取其辱了。自己的这种状况,怎么能够有资格拥有一个完整的女人呢?什么女人会甘愿嫁给一个随时都可能死去的男人呢?然而,问题是,从开始到现在,霍科发现,苏尼娜对自己说过所有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而且,霍科不知道,苏尼娜还有多少谎话没有告诉自己,她的心里还有多少秘密。可是,每当苏尼娜回到家里的时候,离婚的话,霍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悲伤地发现,每当自己想起苏尼娜和其他男人上床的情景时,自己就会闻到苏尼娜身上那种掺杂着花和肉体的香味。一闻到这种香味,他心里一软,知道自己心里面的某个部位被击中了。他也弄不清楚自己对苏尼娜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霍科的人生出现了另一种变数。他正在为不知道该拿苏尼娜怎么办时,好像是上天特意给他一种补偿,他所从事的工作,忽然有了意想不到的发展。
霍科做的工作是房地产产权和市场管理调查。这个工作决定他跟房地产商人有很多接触。他们有很多手续要在霍科手里办出去。在办手续的过程中,他们大多跟霍科会有一番对话:
“给你留一套房子吧?”
“不要,留了我也没有钱缴。”
“没有关系的,先给你留着,等要缴钱的时候,再通知你。”
“这样合适吗?”
“我们内部的人都是这样预定的,如果到时候不要,你退掉就是了。”
“噢。”
事情的结果是,几个月后,房地产公司的人打电话来说,他预定的这套房子一平方米涨了好几百。霍科现在有两种选择:一是缴第一期的房款;
二是把这一套房子转手卖掉。霍科想都没想就说:“卖掉。”
短短一年,霍科赚了他一辈子都没有想过的钱。
这个时候,霍科已经“敏感”地发现,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了。他这次选择了“主动出击”,把这一年赚来的钱,全部投了进去,预定了十套房子。
而且,霍科更加“敏感”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合适再在单位里待下去了。自己现在买的房子,虽然跟手中的权力没有关系,但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就会给人以口实。再说,霍科对单位并不留恋。离开单位,或许是一个解脱。
在这个事情上,霍科的妈妈并不赞成,她说:
“有一个单位,总有一个保障啊!”
霍科说:“像我这样的人,还要什么保障?”
妈妈一听,就没话了。
霍科就办了离职手续。
半年之后,霍科把手中的十套房子陆续抛出,每一套房子最少赚到五十万以上,最多的一套赚了两百万。也就是说,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霍科由一个工薪阶层,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富翁。
从单位出来之后,霍科成立了一个投资公司,名字叫霍氏投资有限公司。自封总经理。公司的主要业务就是炒楼盘。
霍科先是在信河街炒,慢慢地,就把“黑手”伸向了杭州、上海、北京等大城市。而且,他在炒楼盘的过程中,规模也在不断地扩大,手段也在不断地科学起来。起先只是他一个人在炒,看中了一处楼盘,脑袋一拍,就把钱砸过去了,看看差不多,就上市抛出,赚了钱就跑,用俗话说就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后来成立了公司,就是一个团队在炒了,大家各有分工:有人专门负责搜索房源,有人专门负责市场调查,有人专门负责楼盘宣传,有人专门负责跟各个房产中介联系,有人专门负责做趋势分析,有人专门做资金调度,有人专门做善后的工作。这些工作都要形成一个报告,最后在决策会议上通过。再后来,就不断有人加入霍科的团队,不是人加入,而是资金入股,把钱交给霍科的霍氏投资有限公司炒楼盘,赚了钱,按股份分红。这个时候,霍科看中一个楼盘,已经不是一套一套地炒了,而是把一个楼层通通包下来,或者,把一整幢楼一口“吃”下来。
只过了三年,信河街民间传说,霍科已经拥有几亿的身价。具体是多少亿,谁也说不清楚。他成了信河街的一个传奇人物。
说霍科是个传奇人物,是因为霍科赚了钱以后,从来不在公共场合露面。他出名后,从信河街到市里,都要给他一些“荣誉”。他一个也没有要。这让他显得更加神秘。
但是,霍科知道,自己不是为了神秘才这么做,这么做也不是为了要表示自己超脱。因为他知道,自己去日无多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心脏出事的频率越来越快,有时是三个月一次,有时是一个月就来一次。这么多年来,他已经能感觉到左心室停止工作前的征兆了:前一天,自己的手脚就发软,喘气吃力,好像被什么硬物压住一样。这个时候,他就知道,它明天要“罢工”了。左心室的每一次“罢工”,都让他有死过一回的感觉,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全身僵硬而冰冷,四周突然黑暗下来,身体快速下沉。他想张嘴大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找了所有能够找到的医师,包括上海、北京的名医师。这个时候,对他来说,钱已经不是问题了,他去医院里检查,准备合适的时候换一个心脏。但是,检查以后,医师告诉他,他不适合做换心脏的手术,因为他血液中凝血酶原断片和P选择素的水平非常高,高出常人的六十多倍。也就是说,人类的心脏基本上都不适合他了。如果硬要做换心的手术,可能会出现严重的排异现象。那就跟找死差不多了。
霍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只有一件事情让霍科不能释怀,那就是苏尼娜。
苏尼娜一直在外面不断地给他戴绿帽子。她早就不上班了,现在她跟男人在一起就等于上班。近一年以来,苏尼娜更加猖狂,居然在外面包养了一个男人。而且,一年之前,她向霍科提出了离婚。霍科没有同意。苏尼娜越是在外面给他戴绿帽子,霍科就越想念她身上那股掺杂着花和肉体的香味,有时想得受不了了,他就把手指伸进嘴里咬,直到咬得满嘴是血为止。但是,当他真正看到苏尼娜时,他又一点念头也没有了。他想象不出,如果苏尼娜真的离开了自己,自己会不会想她想得发狂。
霍科非常清楚苏尼娜离婚的意图,她是打自己财产的主意。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好事?所以,霍科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答应跟她离婚的,他只是每月给她一笔可观的零用钱,让她包养得起那个男人,但又不够她无所顾忌地挥霍。对于这种状况,苏尼娜有一句话说:
“你这样让我吃不饱饿不死是什么意思?”
但霍科知道,苏尼娜的胃口是没底的,给她多少钱,都嫌少。自己也不会多给她的,一直到自己死了,他也不会把遗产留给她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天,霍科接到一个上海医师的电话,他告诉霍科一个好消息:他跟一个留学英国伦敦的同学联系,他的同学是个心脏病专家,在伦敦最好的医院当内科医师。他跟这位同学说起霍科的情况,同学告诉他,英国研究出一种“金属心脏”,就是在病人的心脏里安装一个钛金属设备,可以代替左心室的功能,帮助心脏泵对外输送血液。最主要的是,这种金属心脏可以根据病人的血液特点,把排异风险降到最低,最符合霍科这种病人的要求。这种换心的手术,在英国已经有一个成功的例子了,英国伯明翰市有一个叫彼得•霍顿的男子,已经六十八岁了。他在两年前装了一个名为“贾维克2000心脏”,现在一切都很正常。彼得•霍顿都已经是六十八岁的高龄了,可见这种“金属心脏”在技术上是成熟的。根据预计,这种“金属心脏”的寿命是七年。七年过后,可以重新换装。只是做这种“金属心脏”手术的费用很高,光手术费就要三十万英镑,换成人民币大约是四百五十万。这还不包括去英国的费用。
霍科听完医师的介绍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出话来。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的医师问他在听吗?霍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请你帮我联系那边的医院,联系好了我们一起去英国。”
三个月后,霍科跟着那个医师,坐上了从上海飞往伦敦的班机。
手术很顺利。两个月后,霍科又回到了信河街。
从那以后,霍科的腰上就绑着一个可以充电的电池包,电池包上有一根电线,这根电线伸进霍科的左胸,连着他的左心室。这使霍科产生了很奇特的感觉,他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好像两块金属在撞击。但是,让霍科遗憾的是,医师明确地告诉过他,他还是不能从事剧烈的运动,就是打乒乓球也不行。如果真的要打,也是不能出汗。更不能游泳,或者冲澡,那样的话,会造成电池短路,“金属心脏”停止工作,生命就“垂危”了。
霍科有最坏的思想准备。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但是,问题是,换上新的心脏后,他却一点也没有“活回来了”的感觉,他反而有一种生不如死的绝望情绪。而这种情绪,是他换心以前没有的。之前,日子再怎么困难,再怎么不如意,就是明知道苏尼娜跑到另一个男人床上了,他也没有绝望。现在他却有这种感觉了。
这让霍科茫然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点什么,还想做点什么。除了每天小心谨慎地打打乒乓球,他想不出自己还能再做点什么。而且,他还发现,自从换了心脏后,他发现苏尼娜跟其他男人上床的事一点也伤害不了自己了。他原来一想到苏尼娜正跟其他男人上床,就会有锥心的痛,痛到连手指都不停地颤抖。但是,现在这种痛楚感也消失了,他甚至可以带着嘲弄的念头,想象苏尼娜是如何跟一个男人偷情的,他可以想象苏尼娜的种种表现,似乎苏尼娜跟他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女人。最主要的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闻到苏尼娜身上掺杂着花和肉体的香味了。
他连看一眼苏尼娜的欲望也没有了。
苏尼娜也感觉到霍科的这种变化。
“既然你已经不爱我了,干脆就离婚吧!”
“我不会跟你离的。”
“不离我就天天出去找男人。”
“你已经这么做了。”
“如果你真的不离也可以,但你每个月要多给我钱。”苏尼娜作了妥协。
“不可能再多了。”
“如果你再不多给我钱,我就把外面的男人带回家。”
“带回家我也不给。”
“狗日的霍科,你变态。”苏尼娜叫道。
霍科已经转身离开了。
霍科有时候摸摸自己的左胸,这一块地方总是冰冷的。刚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那根电线的问题,它粗暴地插进了自己的体内,破坏了身体的完整,使这一圈的皮肤再也不能愈合,所以,体温总是上不来。但是,霍科后来发现,这不仅仅是皮肤的问题。皮肤只是外在的。他发现自己的内心正在变得冷漠和坚硬。譬如他以前把手指伸进嘴里咬时,会觉得锥心的痛,现在却怎么咬也没有感觉了。还有,他以前回到家里时,看到以前自己打乒乓球获奖的照片,心里就会热一下,现在再看那些照片时,却连一点感觉也没有了。还有好几次,他开着自己的奔驰轿车在路上跑的时候,看见车祸了,有人横卧马路,他发现自己心里一点波澜也没有,只瞥了一眼,只管自己开了过去。就是看见妈妈,霍科发现她似乎也成了一个跟他没有相干的人了。妈妈也知道苏尼娜的生活作风很不检点,她一直赞成霍科跟苏尼娜离婚。这样的女人败坏门庭,还留她做什么?他对妈妈的话充耳不闻。
二
霍科跟盖丽丽的认识,是林茂盛介绍的。
林茂盛是霍氏投资有限公司的股东。虽然是小股东,但这几年下来,他跟着霍科也赚了很多钱。林茂盛不简单,除了在霍科这里投资之外,有一次他跟着一个看房团去了上海,一口气买下了七套房子。这七套中,有三套是银行按揭贷款的,每月的还贷就要三万元。从这点也可以看出来,林茂盛的魄力有多大。林茂盛原来是体育局的一个干部,退休之后,他勇敢地投入到炒楼大潮中,活得比退休前还年轻。
盖丽丽的名字,霍科很早就知道了。十岁那年,他获得全市学生运动会少年组男队第一名,女队第一名就是盖丽丽。不同的是,盖丽丽后来进了市体校,再后来进了解放军队,后来又被选进了国家队。她在国家队里,拿过女双世界冠军,女单铜牌。后因腿伤退役,回到信河街,跟一个军官结了婚。后来军官在一次事故中意外牺牲,成了烈士。盖丽丽原来也在体校工作,后来自己出来办了一个乒乓球学校,教一些孩子练乒乓球。
这些情况,有一些是霍科从电视上看到的。特别是当年看盖丽丽夺世界杯冠军的时候,他眼睛看着电视,心里无法平静。如果不是心脏的问题,代表国家在电视里打球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了。也有一些是听别人说的,像她结婚以后的很多情况,霍科就是听来的,也不知道是谁说的,霍科也没有问,所以,也不能确定这些事情都是真的。
林茂盛为什么会介绍盖丽丽给霍科呢?
这里面有一个原因。因为有一个全国少年乒乓球大赛,叫双星杯全国少年精英赛。这是表面的。深层的动机是,国家队要通过这个比赛选拔少年队队员。盖丽丽的乒乓球学校准备派一个代表队参加,这个代表队先要从省里开始比,省里第一名才有资格参加全国的比赛。盖丽丽先是从省里争取到了参赛资格,她觉得自己学校有几个小学员很有希望。但是,问题是组队去参加的话,需要一笔费用。盖丽丽找了市政府和体育局,他们也答应给一些,最后,体育局给了一万元,连个路费都不够。盖丽丽只好自己想办法,找一家企业冠名,让这家企业出十万元的赞助。
这些情况,都是林茂盛告诉霍科的。林茂盛说自己跟盖丽丽的爸爸是多年朋友,自己是看着盖丽丽长大的,盖丽丽找到他,他知道霍科喜欢乒乓球,所以就想到了他。
霍科听了林茂盛的话后,想也没有想就说:
“这事我不感兴趣。”
林茂盛说:“钱也不多,只要十万。你就当做好事吧!”
霍科冷冷地看了林茂盛一眼,说:
“既然钱不多,你也可以拿出来嘛!”
林茂盛被他这么一说,干干地笑了两声,说:
“我的钱怎么敢跟你比呢?”
“这钱我不出。”霍科斩钉截铁地说。
林茂盛走出去后,霍科坐在办公室里。他回想刚才跟林茂盛的对话,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尖刻,林茂盛的脸上一定挂不住了。而且,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尖刻的话。虽然,他知道林茂盛来拉赞助并不是单单为了盖丽丽的乒乓球学校。霍科知道,林茂盛在社会上还有另一个身份,信河街把这种人叫“中间人”,这个身份跟“业务员”有点像,就是利用自己的资源,替人办事或者谈业务,事成之后,找他办事的那一方要付百分之二十的提成。也就是说,林茂盛如果把他这笔赞助拉成了,就可以从盖丽丽那里拿到两万元的回扣。老实说,霍科的内心并不想拒绝。可是,话一出口,就变成拒绝了。对他来说,十万元确实不算什么。何况这钱拿出去是为让孩子们去打乒乓球啊!自己为什么不能捐呢?但是,霍科发现自己很坚决地把林茂盛的要求挡了回去,而且,他觉得这么做的时候,心里有一种隐隐的痛快。霍科知道,这个拒绝跟林茂盛两万元的回扣没有关系,跟林茂盛这个人也没有关系。而且,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如果放在他做手术之前,他头一点就答应了。他想,自己现在的这种表现,一定跟换了“金属心脏”有关——自己变冷漠了,对这个世界变得无动于衷了,包括对一直寄托着自己梦想的乒乓球。
这让霍科感到悲哀。从内心说,他不想自己变成一个冷漠无情的人。自己的身体虽然不行了,不完整了,但他不想做一个连思想也不完整的人。如果那样的话,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拥有多得连自己也数不清的钱外,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事过去好几天后,有一天,霍科在路上开着车,突然看到车窗外盖丽丽的乒乓球学校。但也只看了一眼,车子就开过去了。
又过了两天,霍科坐在办公室里,脑子里突然晃出盖丽丽的乒乓球学校,一闪一闪的不肯离去。搞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突然,他就走出办公室,开车往街上走。
他这一次很准确地把车开到盖丽丽的学校。
来到盖丽丽的学校后,霍科把车停在学校外面,他对门卫说,自己是来找盖丽丽的。门卫问他有什么事。他告诉门卫,自己是省体育局的,来考察他们学校的乒乓球队参赛的事。门卫一听,马上就说,盖校长正在训练室里教孩子练乒乓球,自己马上去叫。霍科叫住门卫,他说自己去就行了,这才叫考察嘛!
其实,站在门卫室里,霍科就听到里面打乒乓球的声音了。他循着乒乓球的声音,就找到了训练室。他站在训练室外,透过窗户玻璃,看见长长的训练室里,几十张的乒乓球案一字排开,每张乒乓球案上都有两个孩子在对练,几个教练在训练室里来回走动,不时地指点几声。训练室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霍科没有看到盖丽丽。除了十岁那年见过盖丽丽外,他后来看见的盖丽丽都是在电视上的。但是,即使这样,他也可以肯定自己一看见盖丽丽就能够认出来的。
突然,霍科看见了一个胖胖墩墩的前额特别凸出的秃顶老人,他正在一张乒乓球案边给一个孩子做示范。一看见老人的样子,霍科马上就想起来了,他就是当年差点要招自己进少体校的盖教练。他现在的年龄,肯定是退休了。可能是退休之后不甘寂寞。这一点,霍科是理解的,因为他从自己身上就可以想象出来,盖教练一定是放不下乒乓球的,他当了一辈子的乒乓球教练,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呢!所以,他一定又来这里当起了教练。就是义务来教这些孩子,他也是很高兴的。
霍科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听到背后有人说:“你好,你有什么事吗?”
霍科转头去看,他一眼就看出来,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盖丽丽。她“真身”比电视上看到的要高大一些,要结实一些,也秀气一些。她扎着一个马尾辫,一身运动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霍科注意过,盖丽丽跟自己同龄。但她现在的样子,最少比自己年轻十岁。霍科看着盖丽丽说:“我叫霍科,来你这里看看。”
霍科发现,盖丽丽一听他的名字,第一反应就说:“哦,你好!”
说着,她伸出手来,好像想跟霍科握手,但她马上就发现,自己的手是湿的,她大概是刚洗了手出来。她显得有点紧张。霍科听她的声音,有点干,尾音有点颤抖。霍科知道,盖丽丽紧张是有道理的,他知道盖丽丽已经找过很多部门了,就连企业也找了很多家,就是没有拉到钱。而再过三天就是去省里比赛的时间了。现在这个时候,霍科突然出现在她的学校里,她还能不紧张吗?盖丽丽说:“你到我的办公室坐一下吧!”
“好的。”霍科说。
盖丽丽在前头走,霍科在后面跟。
很快,霍科就发现了一个问题:盖丽丽的腿不对头。她的腿一条长一条短,走路的时候,有点一拐一拐的。当然,盖丽丽已经很注意自己的腿了。霍科注意到,她走路的时候,尽量地放慢了脚步。而且,她还尽量把右边的脚尖踮起来走。这些细节,如果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霍科看出来了,因为霍科很早就知道,盖丽丽的腿受过伤。
到了盖丽丽的办公室。办公室很简陋,办公桌上有一台乳白色的电脑,是台式机,机身已经发黄了。办公室里也没有挂奖状和奖杯,只有墙壁上挂着两副乒乓球拍。
坐下之后,是霍科先开的口,他问盖丽丽,现在学校里有多少个学生?教练有多少个?这些学生都是怎么招进来的?盖丽丽都一一作了回答,她说现在学校里一共有一百多个学生,教练有十多个。学生都是一些在读的小学生,都是从各个学校里选拔出来的苗子,训练的时间主要在双休日和寒暑假,也有安排在晚上的,但很少。因为他们主业还是学习,不能像专业运动员—样每天训练,但他们在这里却都打下了很扎实的基础,这一批学生中,有几个天赋特别好,很有发展前途,如果能够进专业队的话,以后很可能就是国家队的主力。她正计划把自己的乒乓球学校办成全日制的学校。
霍科发现,盖丽丽说起她的学校和学生后,所有的紧张和拘谨都不见了,脸上的表情也舒展了,眼睛闪闪发亮。
停了一会儿后,霍科说:“林茂盛前些天找过我了,说了赞助的事。”
盖丽丽抬头看着霍科。
霍科说:“我拒绝了林茂盛。”
这么说的时候,霍科看见盖丽丽点了点头,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捏在一起。他接着说:“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这十万元我可以给你,但不是赞助你的,而是借给你的。就是说,你以后要还给我,你可以分十年还,每年还两次,每次还五千元。”
盖丽丽还是看着霍科。霍科知道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又对盖丽丽说:“我借钱给你,并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看在乒乓球的面子上的。”
盖丽丽点了点头,说:“这我知道。”
“你同意我的方案吗?”霍科问。
“我同意。”盖丽丽说。
“谢谢你!”盖丽丽又说。
“先别谢。”霍科说,“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你要陪我练一年的乒乓球。”
盖丽丽一听,脸上的表情变了一下。
霍科还是只管自己说下去:“每周陪我练一次,一次半个小时。地点就在你这里。这算是我借钱给你的条件吧!”
说完之后,霍科看着盖丽丽,说:“这事行不行由你决定,我不勉强你。”
盖丽丽大概听出霍科话里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从生意人的角度来办这件事。而且,她也确实急需这笔钱,所以,她的脸色已经缓和下来了。她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霍科说:“行,这事就这么定了。但陪你练球要等我们参加完比赛回来再开始。”
“这个没有问题。”霍科说。
事情确定后,他们在盖丽丽办公室里,用盖丽丽那台陈旧的电脑打印了一份协议。盖丽丽是甲方,霍科是乙方,他们都在协议上签字。协议一式两份,双方各保存一份。签完协议后,他们互相留了手机号码,霍科就离开盖丽丽的学校了。
第二天,霍科就把十万元打进盖丽丽给他的账号里了。
有了这笔钱,两天之后,盖丽丽就带着她的队员动身去省城比赛了。
一个星期后,林茂盛来到霍科的办公室。林茂盛虽然没有在公司里担任什么职务,但他过两天就会来公司一趟,手里拎着一个小皮包,各个办公室视察一遍。有的时候,来到霍科办公室里,屁股很沉,好像这是他的办公室一样。临走的时候,他往往会从小皮包里拿出一张发票来,递给霍科说:“我前几天为公司去看一个楼盘,这个车费单你给报销一下。”
在以前,霍科一般都会给他签。那么大的年纪了,霍科不想给他难堪。但是,自从他做了换心手术后,他就不再签林茂盛递过来的发票了,他的拒绝理由也很简单:“这样的发票,现在财务没法做账。”
受到拒绝后,林茂盛的样子好像也没有很受打击,他笑了笑,自嘲似的说:“我这也是为公司好嘛!”
林茂盛这次进了霍科的办公室后,就笑眯眯地看着霍科,霍科也不怎么理他。林茂盛把头伸过来,说:“听说你给盖丽丽赞助啦!”
林茂盛一进门,霍科就知道他今天的来意。他瞥了林茂盛一眼,冷冷地说:“不是赞助,我那是借,是有条件的,她要还的。”
“一样的,一样的。你想想看,十万元让她分十年还清,每年只要还一万元,这中间还不要利息。如果按照目前的形势,十年以后,一万元可能只相当于现在的一百元了。这不是跟白送差不多吗?”
霍科没有想到,林茂盛是这么算账的。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但霍科更清楚,林茂盛这么说的目的在哪里,他还是念念不忘那两万元的提成。霍科想他肯定去找过盖丽丽。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所以,他在跟盖丽丽签协议的时候,就跟盖丽丽说了,不能给林茂盛提成,因为他这不是赞助,而是有条件的借款。林茂盛在盖丽丽那里碰了壁后,只好从他这里打主意了。霍科不想跟林茂盛再纠缠下去,他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是单刀直入,一下子就断绝了他的念头,让他再也没有余地。如果你为了顾及他的面子,措辞得委婉一点,等于给了他想象的空间,等于给了他再次纠缠的机会。霍科直直地看着林茂盛说:“我再说一遍,这是借,不是赞助。你也不要想那百分之二十的提成了。”
林茂盛哈哈笑了两声,说:“看你说的,我说提成的事了吗?我说了吗?”
“你还有什么事吗?我这里还有事要做呢!”霍科说。
“没事了,没事了。”林茂盛这才离开霍科的办公室。
这次谈话之后,大概有三四天,林茂盛没有再到公司里来。至少霍科没有看到他。
霍科觉得清静了很多。
又过了一天,他接到盖丽丽一个电话,是从省城打来的。盖丽丽在电话里说,省里的比赛结束了,她的队员共夺得三个第一:一个是团体第一;
一个是混双第一;
还有一个是女子单打第一。他们马上就要去北京参加双星杯全国少年精英赛了。霍科听得出来,盖丽丽很兴奋,说话的声音都有点不连贯了。
霍科想,盖丽丽给自己打电话,肯定是因为那十万元吧!那是她出于礼貌,她的兴奋肯定是因为她带出的学生出成绩了吧!她觉得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她要把消息告诉更多的人。可是,这些关自己什么事呢?
大概是十几天以后,霍科又接到盖丽丽的电话,她说比赛已经结束了,她的队员获得了一个女单冠军和一个团体第三名。国家队也有两个教练来找她谈过话,想招两个学生进国家少年队。具体的事还要等一段时间。要等他们回信河街后,他们再派人来考察。盖丽丽在电话里再三地表示,如果不是霍科的帮助,他们可能错过了这次比赛。霍科觉得这事不值得感谢,他拿出十万是有条件的,是有目的的,是借款,又不是白给。但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
盖丽丽他们载誉归来时,市体育局的领导去火车站接他们。这事还上了报纸和电视。电视台还给盖丽丽做了专访。霍科也看到这个专访了。记者在专访中问道,这次参加比赛的费用是怎么筹来的,盖丽丽说是自己借的。听到这句话时,霍科心里突然很难受起来,他有一种被盖丽丽欺骗了的感觉。她怎么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是借的呢?但是,霍科转念一想,她说是借的也没有错。她不说借能说什么呢?赞助?贷款?卖身?都不对。应该说,盖丽丽说得没有错。不过,霍科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他觉得自己突然很烦盖丽丽这个人了。
第二天一早,霍科就接到了盖丽丽的电话,她对霍科说:“你定个时间来练球吧!”
“好的,我想下午过去。”霍科说。
“我今天一天都在学校里,你随时都可以过来。”盖丽丽说。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霍科背着一个耐克运动包,来到盖丽丽的学校。他还是把车停在学校外面。这一次,门卫已经认出他了,他说盖校长已经交代了,让霍科把车开进去。霍科摆了摆手。
他刚进了校门,就看见盖丽丽穿着运动服,笑着从里面小跑着出来了,她说自己从办公室就能够看见门卫室,他一跟门卫说话,她就看见了。
盖丽丽直接把霍科带到训练室里。这个训练室是个小间,里面只有两张乒乓球案,盖丽丽对霍科说:“这里是教练平时练球的地方。你就在这里练可以吗?”
“可以。”霍科说。
说完,霍科从耐克包里拿出自己的球拍和一打的乒乓球。他这个球拍,是请信河街一个叫天龙运动器材公司定做的。霍科为了能让自己在球案上多打一会儿,他根据自己的手感,让天龙运动器材公司定做了一批乒乓球拍。他的球拍跟正常的球拍相比,外形没有区别,但拿在手里时,却明显轻很多。霍科出去打球,一般只带一个球拍,而且,他绝对不让别人碰他的球拍。带一打的乒乓球去球馆,也是他一直保持的习惯。开始打球前,霍科才把外衣脱了,里面是他早就穿好的运动服。
两个人一交手,霍科就知道,自己不是盖丽丽的对手。她的球很有力,而且,球的落点很准。每一个球都落在让霍科很难受的地方,让霍科使不上劲。而且,霍科也感觉到,盖丽丽并没有用上全力,她大概只用了六分的力气吧!如果她用上十分的力气,估计自己接住她的球都难。但是,打了一会儿,霍科也发现了盖丽丽一个致命的地方——她因为腿上的伤,跑动受到很大的限制。如果自己把回球的落点打开,迫使她左右跑动,她就显得不那么轻松了。可是,现在的问题是,霍科觉得自己很难完全把她调开,自己控制不了她,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她毕竟是专业运动员,而且是世界冠军啊!这是霍科打乒乓球生涯中,第一次跟世界冠军对练,第一次跟这么高水平的人站在了一起。而且,几个回合下来后,盖丽丽似乎已经摸到他的球路了,每一个球都送到霍科最想要的地方,让霍科打起来很舒服。
霍科不恋战。他也不能恋战。半个小时一到,他就停住了,说:“时间到了。”
盖丽丽也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间。
霍科收起自己的球拍和球,放进耐克包里,外衣就提在手里,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对盖丽丽说:“我下个星期再来。”
“好的。”盖丽丽说。
霍科跨出训练室的门口时,盖丽丽也跟出来了,她这时突然对霍科说:“你能不能去一趟我的办公室?我有事跟你说。”
霍科诧异了一下,他想不出这个时候,盖丽丽会有什么事要跟自己说。老实说,他不想跟盖丽丽走得太近,所以,盖丽丽这么说的时候,让他警惕了起来。他看着盖丽丽,淡淡地说:“有什么事吗?”
“先到我办公室吧。”盖丽丽还是没有说出什么事。
“那好吧!”霍科勉强地点了点头。他想今天是头一次来练球,也不能太不给盖丽丽面子。如果是下一次,自己是不会再去她的办公室了。
到了办公室,盖丽丽打开一个柜子,柜子里又有一个保险柜,她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大信封,信封的口子用胶带纸封住。她把信封递给霍科。
霍科不知道她玩什么花样。他看了看盖丽丽,说:“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还给你的五万元。”
“还给我干什么?”
“我们这趟出去,一共花了六万元。体育局给了我们一万元,现在还剩下五万元。这些钱先还给你。剩下的钱,我按照协议慢慢还。”
霍科愣了一下。盖丽丽的这个举动,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自从赚了钱后,这几年里,来找霍科借钱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很大一部分的钱,一借出去后,就杳无音信了。就是归还的那些钱,大多也是一拖再拖。今天碰到的情况,在他来说还是第一次。更主要的是,他是跟盖丽丽签过协议的,盖丽丽完全可以按照协议上的规定,一年还一万元。她完全可以把这笔钱先派别的用途。最不济的办法,她可以拿去放在银行里,或者买了基金。刚才,霍科也仔细地观察了盖丽丽的表情,她的眼睛平视着自己,脸上挂着微笑,脸上的表情是轻松的,是放下担子后的坦然。他觉得盖丽丽这么做是出于真心的。
这让霍科心里暗暗动了一下。自从换了“金属心脏”之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霍科都能够淡然面对,他发现自己的心已经坚硬了,已经“死”了,再大的事情也泛不起波澜了,更不要说“动”了。但是,这一下,就是刚才,当盖丽丽告诉自己,这个信封里的五万元是她先还自己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揪”了一下,好像自己的心被一只大手用力一捏,全身“紧”了一下。这一“紧”的意义在于,霍科原本以为已经彻底死亡的心,似乎一息尚存。
霍科拿着那个大信封,装进耐克包,若有所思地走出盖丽丽的办公室。
三
那天上午,苏尼娜跑到霍科办公室来要钱。这次胃口很大,要二十万。
霍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苏尼娜了。上次她来找霍科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前。霍科现在每个月给她五千元生活费,其他一概不管。他也不跟苏尼娜住一起。他跟苏尼娜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挂个虚名而已。他跟妈妈交代过,跟公司的财务也交代过,不能给苏尼娜一分钱。
有一段时间,苏尼娜突然脱胎换骨,每天待在家里,到了下班时间,就给霍科打电话,叫他回去吃饭。在那段时间里,她也从电视上认真学了几道菜,说要给霍科“露一手”。霍科知道,苏尼娜接下来肯定又有“文章”了。果然,她跟霍科说了:
“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霍科一听,就在心里冷笑了。他心里想,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跟她在一张床上睡觉了?现在,自己连碰她一下的念头都没有了,甚至连看也不想看她了,又怎么会跟她生孩子呢?而且,霍科清楚,苏尼娜根本不是想跟自己生孩子,她的目的还是钱。她可能也知道,按照霍科的身体,肯定不会长命,也就是说,她肯定死在霍科的后面。但是,她知道,他死的时候,一定不会把遗产留给她。归在她名下的,只不过够她生活的费用而已。这点钱对她来说是不够的。但是,如果他跟自己有了孩子之后,情况就完全改观了,因为孩子是他财产的合法继承人,而她又是孩子的监护人,那些钱最后还不是落在她的口袋里?所以,霍科在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休想。”
霍科说出这两个字的当天,苏尼娜就从家里消失了。霍科当然也就再也吃不到她做的菜了。
但是,苏尼娜这次来势汹汹,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说:“给我二十万。”
“你要二十万干什么?”
“我要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
“我要开店?”
“什么店?”
“品牌服装店。”
霍科知道,苏尼娜又在骗自己了。她不可能开店。开店多辛苦哇!要守店面,要进货,即使请了营业员,也要花精力去管理。还要跟工商、税务部门周旋。苏尼娜哪里有这些耐心。不过,话又说回来,就是她真的有耐心,她这次真的想开一家品牌服装店,霍科也不会给她钱。自己凭什么还要给她钱?所以,霍科说:“要开你自己开,我不会给你钱的。”
“你凭什么不给我钱?”苏尼娜声音突然高了起来。
“我凭什么要给你钱?”
“就凭我是你老婆?”
“老婆怎么了?”
“你可以给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十万元,为什么不能给自己的老婆二十万呢?”
“那是借给她的。”霍科突然用拳头擂了一下桌面,声音一下就提高了。霍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听到苏尼娜提这件事时,突然暴怒了起来。
“我也可以借,分二十年还给你。”苏尼娜冷笑着说。
“你拿什么东西还?”霍科问。
“你可以从我的生活费里扣,一个月扣八百元。”苏尼娜胸有成竹地说。
这个时候,霍科觉得自己要爆炸了。他觉得自己有一口气差一点就要喘不上来了。他想,如果再让苏尼娜这么纠缠下去,自己的心脏随时都会停下来的。最好的办法是赶紧把她打发走。所以,他拿了纸和笔给苏尼娜,叫她把借钱的金额和还钱的方式一五一十地写下来,签上名字和日期。然后,他给苏尼娜开了一张二十万元的现金支票。
苏尼娜拿到支票后,转身就走了。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回过头来,对霍科嫣然一笑,说:“听说你对那个世界冠军有好感。”
“滚!”霍科拿起桌面上的笔就扔过去。
被苏尼娜这么一闹,霍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这天下午本来是去盖丽丽学校练乒乓球的,但他突然不想去了。他把手机关掉,把电话线拔掉,把办公室的门反锁起来,打开办公室里的一排柜子,柜子里全是霍科定制的乒乓球拍。他看着一排排的乒乓球拍,他有时候真想把这些乒乓球拍一把火烧个精光,从此跟乒乓球断绝一切关系。他想自己以后再也不打乒乓球了。但他下不了手。他坐在办公室里,想起了刚才苏尼娜临出门的话。他问自己,真的对盖丽丽有好感吗?霍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事不要说是现在,就是在他做手术之前,自己也不可能再去喜欢一个女人了,他的心脏阻碍了他作为一个男人应该有的能力,让他不能去喜欢一个女人,所以,他有时候也不完全恨苏尼娜,苏尼娜对自己的欺骗,跟各种各样的男人上床,当然有她自己的原因,但自己也是难逃其咎的。从这个角度想,如果苏尼娜的生活能够稍微检点些,不要对霍科的存在太熟视无睹,霍科早就提出来跟她离婚了,就是把财产给她一半也在所不惜。可是,霍科觉得苏尼娜并不值得自己那样对待,她跟自己结婚,本身就是一个欺骗,她是在被去意大利的男朋友抛弃后,找一个临时的“补充”,她一点也不爱他。那个时候,她可以跟霍科结婚,也可以跟刘科、吴科、黄科、赵科、李科结婚,只要是一个人,能够让她有一个安身的地方,她就可以跟他结婚。所以,他现在也不想让苏尼娜如愿,她现在想离婚,自己偏偏不离。反正自己已经是个半死的人了,所谓破罐子破摔就是这个样子了,但自己就是要拖着苏尼娜,每月给她限量的生活费,不让她“饿”着,也不会让她“吃”得很舒服。这就是自己对她的惩罚。但是,霍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喜欢上其他女人了,苏尼娜说的那句话,只不过是“将”自己一军,她倒是希望他能重新找一个女人,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着达到她的目的了,而且,她也有了更充足的理由跟霍科谈判。这点霍科很清楚的。特别是自己换上了“金属心脏”后,他发现世界一下子就变了:自己看见所有的人都是冷冰冰的,所有的人都在尔虞我诈,所有事情的背后都存在交易。最主要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心已经“温暖”不起来了,他也想使自己的心“温暖”起来,希望自己能够做一些使自己感动的事情,或者能够碰到一些使自己感动的事情。这样,自己的心脏或许有转暖的可能。但他的身体却是一天比一天觉得冷,他的心脏也是一天比一天冷漠。他借钱给盖丽丽,让盖丽丽陪自己练球,无非是自己那个少年的梦想还没有完全破灭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霍科觉得,如果连那个梦也破灭了的话,自己再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天下午,霍科接到盖丽丽的电话。她问霍科说:“你昨天下午怎么没有来?”
“我临时有事了。”
“没有关系的,你今天下午如果没事也可以来。”
“我今天也有事。”
“那你这个星期什么时候有空就来吧!”
“这样太麻烦了。”
“没关系的,我们签了协议的,每个星期练一次。”
霍科见盖丽丽这么说,只好说:“我看哪天有空再过去吧!”
霍科的本意,是想过几天再去的,第二天下午,他不知不觉地就换上了运动服,带上球拍,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霍科来到学校的门口,才给盖丽丽打了手机。盖丽丽说自己在学校里,她让霍科直接去小训练室,自己马上就到。霍科进了训练室,刚脱了外衣,盖丽丽就推门进来了,霍科看了她一眼,发现盖丽丽脸上泛着一层亮光。看她的表情,既兴奋又有一点害羞。但霍科不想在这方面深究,这事跟他无关,他来这里,只是跟盖丽丽练球,他不想掺和到其他事情里面。但是,霍科发现,盖丽丽今天有点心不在焉,拉球的时候,一点力气也没有,不是不过网,就是出界了。磕磕碰碰的,捡球的时间就花去了不少。总之,整个过程打得不流畅,霍科不尽兴。霍科本来时间有限,球打得不顺,运动量却没有少下来。半个钟头一到,霍科就主动停了下来。
整理好球拍,手里提着外衣,霍科走出训练室。就在他快要走到门边时,门突然开了,进来一个老人。他就是盖教练。盖教练这时正看着他,霍科往前走了一步,说:“盖教练,你还记得我吗?”
盖教练伸出手来,把他的手紧紧地握住,说:“当然记得,当然记得,你是我见过的打球最有天分的孩子。”
“没有想到盖教练还记得。”霍科说。
“当然不会忘记,如果不是你心脏有问题,你肯定是世界冠军了。”停了一下,盖教练又说,“不过,你现在也很好,这次出去参加比赛多亏了你,没有你,我女儿也走不成,国家队也发现不了我们这里的好苗子,对了,前两天,国家队来人了,从我们这里选走了两个队员。这都得感谢你。”
霍科现在知道盖教练为什么会在这里了,原来他就是盖丽丽的爸爸。
盖教练说:“找个时间,我请你到我们家做客。”
“好的,我一定去。”霍科说。
第二天上午,大概是九点钟的时候,苏尼娜冲进了霍科的办公室,她劈头就问霍科说:“霍科,你是什么意思?竟把我每月的生活费扣去八百元?”
“那八百元是你还我的呀!你有纸条在我这里。是你自己写的。”霍科说。
“我不管什么纸条不纸条,你每月给我的生活费一分也不能少,不然的话,我就每天来你这里闹。”
“你还讲不讲理了?”
“我就不讲理了,你能怎么样?你看看你自己,你就讲理了吗?你死皮赖脸拖着不离婚,你就讲理了吗?自己已经是个半死的人了,难道要我陪你进棺材?老实说,我这样已经算是客气了,你要是碰到别人,早就吵翻天了。”
“但你不能不讲信用。”霍科气得手都抖了。
“信用?你跟我讲信用了吗?结婚之前,你跟我说过,你会爱我的,会对我好的,会好好照顾我的。这些你做到了吗?你现在有几个亿的资产,每个月却只给我五千元的生活费,这就是你的信用?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照顾我?”
霍科觉得,无论什么事,到了苏尼娜那里,都变得理直气壮了。她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一点?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霍科想不明白。她怎么能够那么问心无愧?那么咄咄逼人?而且表现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现在他想明白了,他知道,在苏尼娜的心中,永远只有她自己,她所有的观点,所有的行为,都是以她自己为中心的,她自己都是对的,她自己做的事都是有原因的,有理由的。那么,所有跟她有冲突的事,就变得“野蛮无理”了,都是让她不能容忍的。她从来没有为别人想过。所以,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换男人,因为没有一个男人能够跟她长时间共处下去。不是被她赶走,就是偷偷地离她而去。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这个世上的人对不起她,她就越发变得理直气壮。
从结婚到现在,霍科觉得苏尼娜从来就没有跟自己坦诚过。自己对于她来说,只是她理直气壮利用的一个对象而已。她从未用过真心,也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真话。正是这一点,深深地刺痛了霍科。
而且,霍科知道,苏尼娜拿了他的二十万,并没有去开服装店。她直接把钱买了股票。她的运气不佳。她买的几只股票“刷刷刷”地往下跌。连着跌了几天,她就慌了,找个机会,赶紧抛掉,重新买了另外几只股票。而这时,她抛掉的几只股票却“噌噌噌”地往上涨,连着几个涨停板。新买的股票却不停地跌下来。她咬咬牙,卖了新的,又买回老的。结果是,当她买回老股票时,老股票又开始跌了。她就这么买了抛,抛了又买,没过多久,二十万元就去了大半。当然,霍科把钱给她时,就没有想过她会去开服装店,也没有想过要她还回来。他只是想不到苏尼娜会拿着那二十万去炒股,那么快就把本儿都赔进去了。而且,他也知道,之前让苏尼娜写的纸条只是一个形式,这个形式对苏尼娜没有作用。总之,霍科知道自己拿苏尼娜没有办法,他不知道拿苏尼娜怎么办才好。离婚当然是最称心的,她也愿意。但是,苏尼娜一定要他向法院提出来,因为这样她才能够分到巨额的财产。霍科不想让她这么便宜。那么不离婚呢?霍科就只能供着她,让她不断地给自己的头上戴各种各样的绿帽子。霍科知道,和苏尼娜的战争,自己一开始就处于劣势,而且一路下来,自己就没有赢过。从这个角度上看,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失败透顶了。
一想到这点,霍科就什么也不想争,他对苏尼娜说:“你快滚,扣下的钱,我会补给你的。”
“如果你不补给我,我明天还来找你。”苏尼娜威胁地说。
这事过后,霍科去了一趟北京。他公司在北京有一个分支,主要负责搜索北京的房源。他们在东四环上看中了一个大商铺,这个大商铺有两万个平方米,每平方米的价格在一万元左右。如果是一般的投资,霍科已经不出面了,他让手下的副总去打理就成。但是,这次的投资不同以往,整个投资额高达两个亿,霍科必须自己去看后才能够放心。
到了北京后,霍科并不急着跟开发商见面,而是对这个商铺进行了调查。因为如果要吃下这个商铺,这里面有许多关键的东西必须要摸清楚。首先要摸清的,就是这个区域未来五年的规划,这决定这个商铺未来的命运。霍科自己就是从房管局出来的,他深知政府的一个决策可以让一个行业生,也可以让一个行业死。这也是霍科做楼盘生意的一个诀窍,也是他战无不胜的秘籍。他到北京后,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规划部门,拿到了规划图。接着是实地考察,不仅仅是考察要“吃”下来的商铺,更要考察周边的小区和居民的消费水平。再就是收集这个房开公司的资料,包括公司资质、资金、销售、老板的性格及爱好等等情况。这些情况完全掌握之后,才是他跟房开谈价格的时候。
谈判还算顺利,毕竟是这么大的一个商铺,能够一口“吃”下来的人不多。最后,主要的焦点还是落在价格上,房开报的价格是每平方米一万零五百元,霍科这边报的价格是九千五百元。双方僵持不下。
对于这种谈判,霍科并不着急。他知己知彼了嘛!知道现在跟房开谈的,就自己一家买主,而且,他知道,房开有另一个地块正在投标——他们等着这笔钱用。所以,开始几天,他都让自己手下人跟对方谈,咬住九千五百元不松口。对方看看这架势不行,房开先是销售经理出面谈。接着是副总出面谈。再就是老总出面了。到了最后,连董事长也坐不住了。董事长把售价降到每平方米九千八百元。他说,这是最低限度了,再低就没法谈了。
霍科知道该自己出马了。去之前,他让会计按每平方米九千五百元的价格算好。然后,让北京分支的负责人跟房开公司的董事长约好,就说,“我们老总想拜会你一下”。联系好后,霍科带着手下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开到了房开公司。
霍科进了董事长的办公室,双方寒暄过后,霍科没有再说什么,他从包里取出一张填好的支票,递给董事长。董事长一看,马上就拍板了。双方当天就签了合同,办了过户手续。
所有的手续办好后,北京分支的负责人问霍科,这个商铺准备什么时候脱手?预期的价格是多少?霍科告诉他,这个商铺他不准备卖。他看过周边住宅区了,都是高收入人群。最主要的是,从规划上来看,从这幢大厦以东,以后是个商业区。他要把这个商铺装修起来,当大卖场出租,一年的回报率最少在百分之二十以上。这是个长流水,比卖了单手赚一笔强。
把北京的事情交代清楚后,次日,霍科就飞回信河街了。
飞机降落信河街地面时,太阳已经下山了。霍科从停车场里开出自己的车,当他驶进市区时,天已经全黑了。
在北京的时候,霍科只想回来。可是,一回来之后,他又不知道要去哪里了。他开着车在市区里乱转,最终还是把车开到盖丽丽的学校来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霍科突然很想见一见盖丽丽,他突然很想看见盖丽丽穿着一身运动服的样子,喜欢看着盖丽丽打乒乓球的样子。
霍科把车停在盖丽丽的学校外面,他坐在车里,可以看见盖丽丽的办公室。她的办公室没有灯光,他看看训练室,训练室也没有灯光。他摇下车窗,学校里面一片寂静。霍科心里突然有种深深的失落。他拿出手机,找出盖丽丽的电话,想打个电话给她。但就在通话键快要按下去前,他又按了取消键。他把车窗关上,把天窗打开,身子在座位里挪了挪,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把整个人缩了进去,张开嘴,吸了吸外面的空气。
大概坐了有半个钟头后,霍科重新把车子发动起来。按照时间,他应该去吃点东西了,但是,从单位辞职出来后,他的饮食一直没有规律。主要是他没有食欲,没有饥饿的感觉。特别是做了心脏手术后,他就没有觉得饿过。所以,他有时候怀疑,英国的医师是不是在做心脏的手术时,顺手把他的胃也给切掉了。再说,一个人吃饭有什么味道呢?回到家里去,无论何时,家里就自己一个人。霍科本可以去妈妈那里吃饭的,他妈妈还住在老房子里,霍科叫她搬到新房子来,跟他住在一起,妈妈不来。她不来的原因有二:一是她觉得还是住在老房子好,都住了几十年了,跟这个环境融为一体了。听说很多老人搬了新房子后,不久就死掉了,老人对新环境很难适应;
二是她不想看见苏尼娜。她觉得自己引狼入室了,后悔得所有牙齿都掉光了。可是她也知道,就是自己住在新房子里也未必就能够看得住苏尼娜,还是眼不见为净。所以,霍科只是给她请了一个保姆。那个保姆后来也被妈妈辞退了,她说自己手脚灵便,还是自己动一动好,等动不了再请保姆也不迟。霍科说服不了她,而且妈妈的腿脚确实也很灵便,霍科只能随她。霍科偶尔会去看看她,在她那里吃一顿饭,但长时间去总是不行,那样只会让妈妈更加担心。所以,霍科原则是能省则省。
又在市区转了一圈后,霍科还是决定去公司。
他把车往地下车库开的时候,车库入口处的拐弯角,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好像是盖丽丽,她扭着头,朝他公司的大楼里面看。霍科把车停下来,打开车窗一看,果然是盖丽丽。他喊了一声:“盖丽丽,你怎么在这里?”
盖丽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好像也愣了一下,站在那里没有动。霍科朝她招招手,她就朝霍科这边走来,霍科把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她就钻了进来。
坐上车后,盖丽丽没有说话。霍科也没有说话。霍科本来想说话的,但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一边开车,一边用右眼的余光注意着盖丽丽,盖丽丽先是低着头。一会儿,她把头抬起来,眼睛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她又把头扭过去,眼睛看着窗外。她就一直这么扭着,好像跟谁闹别扭似的。
霍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盖丽丽要去哪里。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干脆就没有目的地在路上转。
起先的时候,路上还有很多车的,后来慢慢就稀了。慢慢地,连行人也少了。霍科也不知道已经在市区里绕了几圈了。盖丽丽的头已经转过来了,现在看着前方,两只手平放在大腿上,但她还是没有开口。霍科这时看看车里的时钟,已经快到深夜十二点了。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在路上转了三个多钟头了,却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这个时候,霍科听见盖丽丽突然开口了,说:“你送我回学校吧!”
“好。”霍科说。前面不远处就是盖丽丽的学校了。
到了学校后,霍科把车停稳,让盖丽丽下车。盖丽丽站在车外,朝霍科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学校。
霍科开着车子往回家的路上走时,突然觉得车子里有点不同。因为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牛奶香味,这种香味肯定是从盖丽丽身上留下来的。
四
那一天,霍科接到妈妈的电话,叫他回一趟老房子。她也没有说什么事,只叫他有空回去一趟。从电话里听起来,妈妈的声音中充满了悲伤。霍科在电话里说:“好的妈妈,我这就回去。”
霍科赶到老房子时,看见妈妈无神地坐在家里,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霍科问:“怎么了,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妈妈抬头看了霍科一眼,把霍科的手拉在她手里,她用双手把霍科的手握住,放在自己的腿上。她说:“妈妈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这么一说,她的眼眶更加红起来了。
霍科不知道妈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说:
“妈妈,你别这样,我挺好的。有什么话你慢慢说。”
妈妈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看着霍科说:“你就跟苏尼娜离了吧!是妈妈害了你,现在你有合适的人了,你就跟苏尼娜离了吧!她要多少钱我们就给她多少钱。钱的事情,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们要那么多干什么呢?”
“妈妈,你说什么呢?你从哪里听到我现在有合适的人了呢?”霍科摇着妈妈的手说。
“刚才林茂盛来过了,他跟我说,你现在跟打乒乓球的盖丽丽关系很好。林茂盛想从中做个媒人。”
“我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再去喜欢别人呢?”霍科说。
“怎么不能呢?只要你喜欢,妈妈就支持你。”
“妈妈,我的心是金属的,已经不会喜欢了。”
妈妈一听霍科这么说,一下就哭起来了。她说:
“都是妈妈害了你。”
“妈妈别这样,我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吗?”霍科安慰她说。
“我听林茂盛说,她人不错。”妈妈说。
“是的。”
“她对你很好。”
“是的。”
“妈妈觉得你还是考虑一下,你总不能一直这样过下去。”
“我知道的,妈妈。”
话是这么说,但霍科知道,自己和盖丽丽是不可能的。盖丽丽是怎么想的,先放在一边不说。霍科觉得,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自己这里——自己已经失去了喜欢上一个人的能力了。自己是个靠钛泵活命的人,自己的心脏里安装了一个金属。也就是说,自己的心不属于自己,其实也已经不能称之为心了,只能说是金属,是钛泵,是坚硬的,是冰冷的,是一个为了活命而人造的假器官。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无论自己的眼前发生了多么感人的事,自己的心还是冰冷和坚硬的。它软不下来了。它是个死心。所以,即使盖丽丽对自己真的有好感,她真的有心要跟自己重新组合一个家庭,但是,她能够软化自己左边这个冰冷而坚硬的假心吗?谁能够使金属变暖变软?除非是神仙下凡。再说,自己已经受够了苏尼娜的背叛和欺骗,这么多年下来,即使是一颗健康温暖的心脏,估计也已变成一个冰冷的金属了。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怎么可能再去喜欢另一个女人呢?
当然,这些话霍科不会对妈妈说。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霍科的妈妈时不时地会问起他跟盖丽丽的事情,问他“有没有进展”。霍科告诉她,自己跟盖丽丽正“打得火热”。他妈妈很高兴。
但是,霍科最近发现了一个新问题。他会不断地出现一种错觉,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变成了机器。譬如他跟盖丽丽打乒乓球的时候,打着打着,他觉得手臂就不受自己控制了,变成了一只金属手臂。还有,他的眼睛随着乒乓球来回跳动,时间一久,眼睛也变成了两个机械转动的铁球。
霍科给上海的医师打电话,把自己的情况说给他听。医师问他这段时间来,心脏的运转情况怎么样。霍科说:“心脏倒是正常的。”
“心脏正常就没有关系,你这只是幻觉。你现在不能让身体太累了,精神上也要保持轻松愉快。这两点很重要。如果这种幻觉加重了,就有可能造成多重器官功能紊乱症,那就难办了。”医师说。
霍科记住了医师叫他要轻松愉快,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轻松愉快起来。赚再多的钱,对他来说已经不能轻松愉快了。生活上的享受,他基本上没有这方面的要求。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他就是在跟盖丽丽打乒乓球的时候,好像把外面的世界暂时忘记了。
那一天,打完球后,盖丽丽把他叫住,递给了他五千元。霍科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说:“你这是干什么?”
“这是我还给你的第一笔款子。”盖丽丽说。
霍科觉得心里突然又被“揪”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过了半年了。而且,盖丽丽又主动还自己钱了。所以,就在盖丽丽把钱递给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左边的心室动了一下,好像被东西电了一下,原来硬硬的心,好像被人狠狠地掐了一下。这种感觉,只在上次盖丽丽还自己五万元的时候,曾经有过。但那次是轻微的,只是微微地震了一下,觉得左边的心室有点麻痹,觉得盖丽丽的行为出乎了自己的意料,出乎了自己对社会的成见——她完全可以先不还那笔钱的。这事就是换成霍科自己也一样,他也不会把这笔钱先还给别人的。大家有约在先,白纸黑字,他按照协议慢慢还就已经很仁义了。老实说,盖丽丽还了自己五万元后,霍科心里已经有一个念头了,剩下的五万元他就没有准备让盖丽丽再还。但是,就在霍科差不多要把这个事情忘记的时候,盖丽丽又来还钱了。
霍科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盖丽丽一眼,伸手把钱接了过来。他觉得如果不接过来,就是对她的不尊重。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霍科伸手去接钱之前,他又看了盖丽丽一眼,心里竟然升起一种冲动,很想伸手去摸一摸盖丽丽的脸。当然,他知道这也只是自己的一种幻觉,自己不会真的伸手去摸的。但是,让他奇怪的是,有了这种想法后,他觉得自己把钱拿过来就变得很自然了。
也就是从这次之后,霍科看见盖丽丽的时候,心里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有时候人在外地,也会突然想起盖丽丽。一想起她,心里就会觉得很安定,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也没有了。
在外地出差的时候,特别是办完一件事后,霍科会想到盖丽丽,想给她打个电话。不过,他不知道自己想跟她说什么。所以,他选择的方式是给她发短信。他问盖丽丽:“在干什么呢?”
“在学校里。”盖丽丽每次都是很快就回信。
“在学校里干什么呢?”霍科问。
“在办公室里。”盖丽丽答。
“在办公室里干什么呢?”霍科又问。
“外面的事情办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盖丽丽反过来问他。
“差不多了。”
“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先来学校吗?”
“好。”
下了飞机,如果公司没有要紧的事,霍科都会直接去盖丽丽的学校,跟盖丽丽打半个钟头的乒乓球。
而且,霍科觉得自己还发生了另一个变化,他现在每一次出去,都会事先跟盖丽丽说一下:“我要去一趟上海。”
“什么时候?”
“马上就走。”
“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一个星期。”
“注意安全!”
“嗯!”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也是霍科出差最频繁的时候。他把握在手里的一些楼盘相继脱手。每脱手一个楼盘,霍科觉得自己身上都会轻松一分。
他的这种做法被林茂盛觉察了。有一天,林茂盛在他办公室里问他是不是要收摊了?霍科看了他一眼,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茂盛说他这几个月来,把所有的楼盘都脱手了,或者正在脱手之中。而且,这几个月来,公司没有买进一个楼盘。
霍科只对林茂盛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林茂盛又问他有没有发现,这段时间来,他会对别人微笑了。他以前是没有笑容的。
霍科知道林茂盛指的是什么,他也知道林茂盛说这句话的意思。如林茂盛所说的,他确实有收摊的意思。老实说,他不想再这么做下去了,他突然不想过这种生活了。他想换一种生活。但是,这只是他心里的一种想法,他对谁也没有说过。这个公司收拢后,他想做点别的什么。至于具体做什么,霍科正在做前期的了解,而且,他还没有最后想好,所以,就更不会对别人说。霍科知道,这一段时间,林茂盛在做股票。林茂盛已经把放在公司里的大部分股份都抽出去了。如果从生意的角度来说,霍科觉得林茂盛做得很对,半年之前,他就感觉到这种倾向了。霍科觉得,股票可能是继房地产以后有最高回报的投资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他已经不想考虑这些事了。其实,霍科更清楚,自己犹豫的不仅仅是公司未来的问题,他更犹豫的是自己未来的问题:自己还能够活多久?从理论上说,金属心脏的寿命是七年。他在英国做手术前,英国的医师就告诉过他,换上金属心脏后,他再换上人体的心脏就更难了,因为他的身体原来的结构已经被破坏了,已经不适应原来的心脏了。所以,七年过后,他最大的可能是再换一个金属心脏,但这也要看那时的身体状况。也有可能,这七年里,他身体里的器官被这个金属心脏破坏了,不能再安装新的了,这样的话,他的生命也就只有这七年了。
老实说,这个问题,霍科以前是不怎么考虑的。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发现自己想得很多。
那一次,霍科大概有两个星期没有去盖丽丽那里打球了。实在想打球的时候,霍科就在自己办公室里,一个人对着墙壁练球。那一天,他正在办公室里练球的时候,接到了盖丽丽的电话。盖丽丽说:
“你这两个星期怎么都不来了?”
霍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盖丽丽又说:
“你下午过来吧!我在训练室里等你。”
说完,也没有等霍科回答,盖丽丽就把电话挂了。
下午四点来钟,霍科到训练室的时候,盖丽丽果然已经在里面了。盖丽丽也没有对他说什么。也没有问他这两个星期为什么没有来,为什么也不联系,好像一切都很正常。她很认真地陪霍科练球。
练完球后,盖丽丽叫霍科晚上去她家里吃饭。她也没有说为什么要请霍科去吃饭,霍科也没有问。
盖丽丽跟她爸爸住在一起,是老房子。霍科一进去,盖教练正在厨房里烧菜,他围着围裙,赶紧从厨房里跑出来,他笑着说:“半年前就说了,要请你来家里吃一顿饭,一直到今天才兑现。你不会怪我言而无信吧!”
“怎么会呢!”霍科说。
“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好。”盖教练说。
不一会儿,菜都上来了,盖教练问霍科要不要喝一点酒,霍科说不要,自己的身体不能喝酒。盖教练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喜欢喝白酒,喝八大两没有问题,现在年纪大了,白酒吃不消了,就喝点葡萄酒,中午一杯,晚上两杯。一瓶葡萄酒刚好喝两天。那天晚上,盖丽丽也陪她爸爸喝了一杯葡萄酒。喝了酒之后,她的脸就有点红起来,眼睛也深了。
吃饭的过程中,盖教练一直叫霍科多吃菜。霍科真的就吃了不少的菜。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原来也这么能吃。而且,霍科发现,自己在他们家也没有什么拘束,一般情况,他新到一个地方,总会觉得放不开手脚。但是来他们的家,从自己一进门开始,就好像这个地方自己以前经常来,这里的人都是自己很熟悉很亲切的人,一看见就很高兴地融合在一起了。
吃完饭出来时,盖教练对霍科说:“以后有时间就来坐坐。我们随时欢迎。”
“好的。”霍科说。
是盖丽丽送他出来的。他们并排走在路上。
走到霍科的车边,霍科将把车门打开时,回转身看了看盖丽丽。盖丽丽就站在霍科面前,看着霍科的眼睛。霍科也看着盖丽丽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含着微笑,她的脸上还是绯红的。这时,霍科闻到一股他熟悉的牛奶香味了,他知道这股香味是从盖丽丽身上发出来的。这时,霍科听见自己左边的心脏一下又一下的跳动声,就像深夜钟摆的声音。
两天后,霍科飞了一趟北京。谁也不知道霍科去北京干什么。
其实,这次北京之行,在霍科来说,他已经谋划了近半年。这也是他开始大面积脱手公司拥有的楼盘的原因。他在半年之前,就跟北京的红十字会联系过,他想成立一个救助心脏病患者的基金会,由他出资,通过红十字会的网络,每年在全国救助十个(甚至更多)心脏病患者。这些患者由全国各地的红十字会选送上来,经过基金会的核实确定,最后落实到具体医院,然后,基金会把手术费用直接打到医院的账户上。
霍科这次去北京,是跟信河街的红十字会的人一起去的。此行的目的就是跟北京的红十字会签订一个合作的协议,拿回一个批文。签订协议后,北京红十字会还要向全国的红十字会发一个文件,把霍科基金会通告全国。而霍科这个基金会的总部就设在信河街,由信河街的红十字会主管,由霍科成立一个管理的队伍。
在北京待了十天,霍科拿回了一纸批文。一回到信河街,他马上去民政局登记注册了这个基金会,在银行设立账户,把自己三分之二的财产拨到这个账户上。
从跑北京拿批文到挂牌,整个过程只用了一个多月。这个速度正是霍科想要的。
基金会挂牌之后,霍科主动约了苏尼娜,跟她谈了离婚的事。苏尼娜这时刚刚知道霍科把三分之二的财产捐给了基金会,她一听霍科跟她谈离婚的事,张口就说:“我不离了。你把自己的财产都转移出去了,我跟你离婚还有什么意思?”
“如果现在离婚,我还可以分给你五百万财产。现在住的房子也归你。如果你不肯离,我也不逼你,但你以后可能连每个月五千元的生活费也拿不到了。”霍科说。
霍科知道苏尼娜现在急需钱用。他从林茂盛那里知道,苏尼娜向林茂盛借了一百万的高利贷,她想从股市里把自己亏进去的赚回来,林茂盛知道霍科跟盖丽丽的情况,所以,他就大胆地把钱借给了苏尼娜。当然,他也把借钱的事告诉给了霍科。
“我就不离。”苏尼娜说,“除非你给我一个亿,要不我就不离。”
“离不离随你。就五百万。我给你一个星期时间考虑。一个星期后你没有给我答复,以后就不要跟我再提离婚的事了。我死后,会把所有的财产捐给基金会,你什么也得不到。”霍科说。
霍科知道,这一次,自己不会再输给苏尼娜了。因为,他知道苏尼娜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不离婚,她就什么也拿不到。霍科现在知道自己以前为什么每次都是输给苏尼娜了,因为苏尼娜有更多的选择,而自己每次都是没有选择。那是不对等的战争,输的一方当然就是自己。以前他是仰视着苏尼娜的,她对自己构成了巨大的压力,无论是在肉体上还是在精神上。现在反过来了,是他在俯视着苏尼娜,自己一眼就把她看穿了。他以前觉得苏尼娜深不可测,全身充满谎言,她是不可战胜的。现在看来,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是自己没有勇气面对,是自己的软弱助长了苏尼娜对自己的伤害。她使自己的心越来越冷,对生活越来越失望。现在,霍科知道了,原来,苏尼娜根本就不堪一击。
果然,第七天的时候,苏尼娜答应跟霍科离婚了。他们先在霍科的办公室签了离婚协议书,霍科把五百万和房子给了苏尼娜。然后,他们开车去了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
办完离婚手续后,苏尼娜对霍科说:“夫妻一场,我请你吃一顿饭吧!”
霍科看看她没有说谎的意思,就答应跟她一起去吃饭了。他们来到信河街最著名的唐人街大酒店,因为来得还早,酒店里还没有什么客人,他们选了二楼大厅一个靠窗边的位置,是苏尼娜点的菜,四个冷盘六个热菜。四个冷盘是花蛤、鸭舌、江蟹生、盘菜生,都是信河街的特色菜。
苏尼娜还要了一瓶布衣葡萄酒,给霍科也倒了一杯。霍科说自己不喝。苏尼娜说不喝也要倒上。
菜很快就上来了,先是冷盘,接着是热菜。六个热菜分别是虾蛄炒年糕、清蒸银鳕鱼、清蒸子梅鱼、鹅肝、明火鲍鱼、炒皇帝菜,是信河街时下最流行的菜肴。霍科看苏尼娜喝酒的样子,都是倒满一大杯,脖子一仰,杯子就空了。菜还没有上齐,她又叫了一瓶葡萄酒。
只一会儿,苏尼娜的眼睛就红起来了,眼泪汪汪的样子,她看着霍科问:“霍科,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心早就死了。”
霍科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尼娜又说:“你当然不知道,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霍科突然想离开这里了。但他觉得,有一点被苏尼娜说对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她了——她已经从自己的身体里彻底地割了出去。这点自己有责任。但是,如果自己一如既往地关心下去,她是不是会有所改变呢?霍科对这一点没有把握。因为他发现,苏尼娜现在说的话还是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她从来不会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她说自己痛苦,难道这就是她出去跟别人上床的理由?
想到这里时,霍科站起来,说自己去一趟洗手间,他到收银台把账结了,就走出了酒店。
出了酒店的门,霍科钻进车里,他在车里待了一会儿,他在想,自己现在要去哪里呢?他想到了盖丽丽。盖丽丽现在一定在学校里,如果不是在办公室里,就肯定在训练室里。想到这里时,霍科把车子启动了,他把车子调了个头,朝着基金会的方向开去。这时,他很清楚地听见自己左边心室的跳动声。并且,似乎有了一丝的温度。
原刊责编 杨 泥
【作者简介】哲贵,男,1973年生。浙江温州人。近年来,已在杂志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现在《温州商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