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的老朋友周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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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颖超 陈宝辰
1957年春节后,周恩来总理访问亚非各国,回国路过重庆,并逗留几天。我当时在重庆市话剧团工作,2月9日,我和团里一些同志参加了为周总理举办的跳舞晚会。没想到,这次会面,竟促成了我母亲和老朋友的重逢。
意外之喜
周总理喜欢和大家聊家常。跳舞晚会期间,他问到我家里情况,了解到我母亲是王同华时,显得十分兴奋,一下把我拉到李富春、李先念、贺龙、李井泉、任白戈等领导面前,激动地说:“她妈妈是王同华,和我及邓大姐在天津一起参加五四运动……”随即转身对我说:“明天我到你家看你妈妈去……”在场的其他领导都不赞同,我也被吓着了,连说:“让我妈妈来看您,让我妈妈来……”看得出,总理的确不是客气,他态度真诚,和普通人一样,只是迫切地想去看望老朋友。
1959年中南海西花廳前院内。左起:邓颖超、王同华、陈宝辰、周恩来、邓在军、周尔均
但任白戈仍然表示反对,其他领导也不同意。我记得总理有点发火了。他说:“这是我个人的私事,我就不能去看老朋友了?”总理一直问我,为什么我们后来不去找他,父母身体怎样,并说,你有个妹妹叫陈保英……在他亲切的问话中,我紧张的情绪逐渐放松了。后来,任白戈和其他领导商量后,把我叫到一旁说,第二天派车来接我,与周总理一道去我家看望我母亲。但特别嘱咐要保密,对我母亲和他人都不能说。
这里,须提及我母亲等老一辈与周恩来夫妇的交往。
我外祖父王宜青曾留学日本学医,后又到德国攻读细菌学,回国后在北京、天津从事医务工作,并在国民政府做过防疫工作,后自己挂牌行医。在天津时,我大舅王国华,在南开学堂和周恩来是同班同学。大姨王棣华在天津女子师范学校上学,和邓颖超是同班同学。我母亲王同华也在这所学校,只是班级略低,但与邓颖超相识。1918年至1919年间,我母亲和周恩来、邓颖超交往较密,曾一起参加五四运动。
全面抗战爆发后,大姨把我们接到大后方重庆。在这里,母亲两姐妹与周恩来、邓颖超又有了来往,曾同去沙坪坝南开中学看望校长张伯苓,并在津南村留影。抗战胜利后,周恩来、邓颖超去了南京,再无联系。
老友相见
1957年2月10日晨,市委派车到重庆市话剧团,接我到周总理和其他领导的下榻处西南局招待所,他们正围着一张大圆桌吃早饭。饭后,总理带上一名警卫秘书,我们坐上汽车向我家奔去。
五四运动期间天津部分学生代表合影。左四为王同华
我家住在市区一个大杂院里,住着几十户人家。进大门时,我母亲正在公用厨房做饭。我对她说:“有客人来看你。”我母亲说:“请屋里坐吧。”于是我把总理和警卫秘书领进家门。
我家也就两个小房间,30余平方米。我们坐在外屋,另一间屋里,半身不遂的父亲躺在床上。不一会儿,我母亲进屋,一眼看到总理,惊喜地扬手打个招呼:“啊!翔宇……”她的手马上又落下,不好意思地说:“总理……请坐!”总理见状,头向后扬,一阵哈哈大笑。他们高兴地谈了起来,聊起过去,更有说不完的话。
快吃午饭时,总理说由他请客,想到旧日常去的豆花饭庄吃回锅肉。并问王棣华在什么地方住,请他们夫妇也来一道吃饭。
我们随总理坐车到了那家小饭馆,上了楼,楼上摆着两张圆桌,一张桌上已有3位客人。总理背对客人坐下,和我们说说笑笑。不久大姨夫妇也到了。总理点菜后,又和大家聊起家常。这时,那张桌的一位客人走到总理身边,小心地问:“您是总理吗?”总理笑着说:“是啊!你们下去了不要乱说。”客人们高兴地和总理握了手,就下楼了。
吃完饭,总理让司机送我母亲和大姨夫妇回家后,我们坐车回到位于观音岩的重庆市话剧团。那天,团里正在上演话剧《日出》,总理要看演出。车停在一个路口,得爬一段坡才能到达剧团。总理翻起他的呢大衣领子,压低帽沿,和我们一起步行上坡。在路上,我向总理介绍说,我们团长张莺,过去是孩子剧团的。一提这个名字,总理一下想起了,连说“记得,记得”。
到了团里,演出还未开始,我领他们到办公室。我搬了把椅子让总理坐下,马上去告诉张团长,总理要见她。张莺进来后,扑在总理身前,两手扶着总理,激动得哭了起来。总理爽朗地笑着与张莺握手。我不记得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张莺那孩子般的神态,让我久久难忘。
1957年,周恩来观看重庆市话剧团演出话剧《日出》后与全团人员合影
总理想看看大家居住的情况,我们就陪他在团里到处转转。看到我们新盖的宿舍楼,他说,比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宿舍楼强多了。
话剧开演不久,总理从化妆间下到观众席,弯身静静地走到座位前坐下。他只看了两幕,因事提前离开。2月11日又看后两幕,看完后和全体演职员座谈并合影。
嘘寒问暖
1958年,组织批准我作为调干生保送北京外国语学院俄语系。次年,我母亲来北京看我,打电话给总理办公室,提出想拜访总理夫妇。
6月21日,我们来到中南海西花厅,总理夫妇与我们会面,并留下吃午饭。他们很高兴,谈的都是往事。当问及我大舅王国华为什么不回国时,总理说,让他回来吧,会有工作的。母亲说,已经联系不上了。邓颖超问我母亲的健康情况,母亲说,检查出卵巢有囊肿,要做手术。临走前,邓颖超给我母亲200元作为手术费,还给了一些衣料、手提包及一张总理和她签名的合影。那次,我们还见到总理的侄儿周尔均及妻子,大家在西花厅外合影。
1963年我大学毕业前,曾几次去西花厅,都是总理办公室打电话找我去。见面后,总理一般都是问我父母情况,有什么困难;也问我学校的情况,我看到了什么,有什么想法。
在我心目中,总理就像我的长辈,一位亲切而平和的长者,所以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比如,3年困难时期,总理问我父母的生活状况,我坦率地说,他们粮食不够,发一种树根磨的红粉,吃了解不出大便。他问社会治安状况,我说听母亲讲,街上有人抢东西,母亲刚买了两个包子,有人就从她手上抢走了,等等。我还说,听人讲,四川乡下有饿死人的事。總理怪我为什么不早告诉他,我说母亲不让我告诉您。总理说自己有些补助,可以分些给我父母。后来我听母亲说,总理派人送来了豆面、白糖等。
陈宝辰保存的收藏证书
那时,我们在学校吃野菜粥,我有些浮肿,总理看到我,要我去看大夫,并且让我把药方寄给他。后来我看了中医,真把药方寄去了。一个星期天,总理派人把药送到我宿舍里,我十分感激。
一天,总理办公室打电话到学校找我,正好是星期天我不在。回来后,系党委找到我,让我星期一别上课,周总理要我去他那里。后来我去了,总理正在等我。他说他要给63届全北京大学毕业生作报告,想听听我了解的大学毕业生状况,给他提供些情况。我依然没有顾忌,畅所欲言。他非常耐心且仔细地倾听,并在某些问题上给予纠正和指点,令我感到特别亲切。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总理每年都为应届大学毕业生作报告,1963年是他最后一次为应届大学毕业生作报告。
永久怀念
让我最难以忘怀的一件事,是我和妹妹陈保平在1965年和总理见面的情景。
那时我在北京师范大学附中任教。1965年初秋,妹妹从重庆来北京出差,住在我的宿舍里。她说,母亲让我们去看看周伯伯夫妇。我打电话后,邓颖超回电话说,西花厅在装修,他们搬到香山暂住,去那里很不方便,这次就见不着了。并问我父母的情况,很是关心。
但第二天,总理办公室又打来电话找我,说总理想见我们,让马上去。正好我没课,到宿舍找到保平,立即来到西花厅。
西花厅的确在装修,家具全搬空了,门口有3张椅子,总理坐在中间,两旁留给我和保平。他问了我们家中及工作单位的情况,那时正是批《海瑞罢官》及“三家村”的时候,学校乱哄哄的,我们也如实地反映了情况。他突然说:“你们会打乒乓球吗?”我们说,会打一些。于是他要我们陪他打乒乓球,并领我们来到一个房间,里面放着一张乒乓球台。
我们和总理对打起来,也不知礼让,乱打乱抽,他却很高兴。正在兴头上,一位秘书夹着公文包进来说:“总理,该开会了。”他很遗憾地放下球拍,我们走出来,到厅门口的台阶上,总理停住脚步,突然说:“咱们唱个歌吧!你们会唱《红梅赞》吗?”我们说:“会。”他就起了个调,用一只手打拍子,带头唱起来,唱得很起劲。
我看到站在他身后的秘书焦急地催着:“该开会了,汽车正在院中等着。”唱完一段,我说:“周伯伯,您该开会去了。”他无奈地停下说:“陪你们玩不成了,好,下次吧。”我们送他上了汽车,他向我们挥挥手。
以后“文革”开始了,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总理了。
1978年,我母亲从重庆来到北京,她和韩权华(卫立煌夫人)等人一起去看望邓颖超。这是她最后一次与老朋友相聚。1982年,我母亲去世。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外文学院退休教师,原为重庆市话剧团演员)
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