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上的疤痕
时间:2020-02-20 10:59:56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我的右耳朵上有一处小小的疤痕,那是上小学一年级,我在班里跟那些淘气的牧民小孩在做游戏时,无意中绊倒了磕在凳子上留下的。
那会儿,在锡盟镶黄旗蒙古族学校上学的孩子们,除了一小部分是我们这些父母亲都在国家机关上班的城市孩子,其他几乎都是来自牧民家的小孩。牧民家的孩子们多数上学晚,年龄偏大,因此在个头上比我们这些城市孩子高大结实许多,也顽皮许多。在蒙古族语学校上学的孩子们不像从前汉族学校的男女同学下了课各玩各的,而是嘻嘻哈哈玩在一块儿的。那时候是草原上雨水大的年份,河水经常暴涨,会发洪水,所以洪水经常会把我们学校和旗中心的那一小片居住区隔开。原本那里是一条清澈见底、潺潺流过的小河,就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也可以毫不费力地踩着鹅卵石走到河对岸。可洪水暴发的时候,水量就大增,河水变得混浊,变得凶猛,这个时候就会不那么容易蹚过了。于是蒙古族学校里大一点的牧民小孩总会很兴奋地把我们这些胆小的城市孩子一一背过河去,似乎只有这个时候才更能显出他们的良好体质和英雄气概一样。因此,蒙古族学校里的孩子们之间的关系是融洽友好也不怎么避嫌疑的。
冬天,当河水结了厚厚的冰时,我们学校的孩子们又会在冰上玩起抽冰猴、坐冰车等游戏,好不热闹。
有一年冬天,天气格外冷,老师告诉全班同学除了课间操其他时间都要待在教室里。于是,做完操,全班同学都在教室里玩起游戏来。一部分孩子在玩骑马砸骆驼游戏,另一部分孩子满教室地疯跑追着玩。而我和一个跟我一样矮小的城市小孩正在黑板上投入地画画,根本没发现一个牧民小孩已经悄悄来到了我身后。本来他是想过来跟我们一起画画的,看见我们那么投入,谁都没发现他,他就改变了主意想吓唬我们一下。他偷偷走到我身后就那么使劲一掰我肩膀,毫无防备的我立刻沒了重心,“啊”的一声尖叫向一旁倒去,随着“咚”的一声巨响,我的右半边脸直接砸到了一旁的凳子角,马上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趴在班里一个最高最壮的男孩子身上,虽然是寒冬他却满头大汗,正在背着我向着医院方向飞奔,脚下是冻硬了的河床,而身旁就是那个惹了祸的男孩。他正用一只袖子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另一只手扶着我的腿跟在后面狂跑,那袖子上面已经结了冰,那是他的鼻涕眼泪结的痂。在我们后面,还前前后后跑着班里的其他同学和老师,都在气喘吁吁地跟着我们一路小跑,那场面着实壮观。
到了医院,医生马上给我打了麻药,缝了针,而我就那么躺在急诊室的床上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父亲已经来了好久,而同学们却被老师带回了学校。
过了些日子,当我的伤口愈合后又回到学校才发现,害我受伤的牧民小孩并没有来上学。一问同学才知道他受了批评,老师还把他的父亲也叫来了。他被他父亲就那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好一顿打,然后给带回了家。得知他父亲有可能不再让他上学的时候,我心里很难过,老师和同学们也很着急,于是老师带着我们几个同学找到了他的家——草原上的两个不大的蒙古包。他母亲其阿姨怀着深深的歉疚接待了我们,不住地对老师说着一些抱歉的话,还说他们家实在需要大儿子给他的父亲当帮手,并告诉老师他和他的父亲去放牧了。看得出来他的家境并不是很好,两个年幼的弟弟一个三岁,一个才刚满一岁。
老师告诉其阿姨说都是小孩子游戏不注意,并不是他本身有什么错,又说斯琴格日乐已经好了,也和大家一起来了!说着把我叫到她面前,让其阿姨细细看我的伤口愈合处。见到我,其阿姨眼里霎时噙满了泪水,并不住用蒙古语说“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受罪了”等等,还抱怨她的儿子太顽皮不懂事,等他回来要好好教训他什么的。一时间大家的情绪都受到了感染,我极力忍住自己的眼泪对其阿姨说:“阿姨,苏和不是故意的!您要是不让他上学,我们会很难过的!”让我受伤的同学就叫苏和,听我这么说,同学们马上附和着我,还一起列出了苏和平常的种种好。老师也说了很多话,但其阿姨不再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看看苏和两个年幼的小弟弟,再看看老师和同学们,眼里充满了复杂的神情。
天色渐晚,老师谢绝了其阿姨留下吃晚饭的请求,带着我们离开了苏和的家。夕阳西下,在一片柔和的金色光芒照耀下,白雪覆盖着的草原呈现出少有的绚丽景象。草原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风,只有我们一行人踩在雪上的嘎吱嘎吱声格外刺耳。不一会儿,就会有同学问老师苏和会不会来上学。老师的回答异常肯定:“同学们,放心吧!苏和一定会来的!我们鼓鼓劲,唱支歌吧!”老师自顾自地唱了起来,同学们也开始跟着老师一起唱,我们的歌声越来越高,传得越来越远。每个人都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唱着,似乎只有这样自己的声音才能传得更远,才能让苏和和他的父亲听到……
老师说对了,第二天早晨苏和真的来上学了。上学的那天,苏和郑重地把右手抚在胸前,学着大人的样子给我和全班同学行了鞠躬礼。其实,我的伤口早已经不疼了。班主任老师特意把我们两个人的座位调在了一起,并鼓励我们好好学习互相帮助。苏和的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而我趁老师转过身去开始讲课的时候悄悄对苏和说:“你那天边哭边跑的样子真是滑稽,两个袖子上都是鼻涕嘎巴儿,很恶心呢……”苏和的脸红了,马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着他那脏兮兮的小手和依旧脏兮兮的袖口,脸蛋红得就像刚刚喝了一壶马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