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毙”绑匪复活了，爱心救助彰显法网柔情】 法网柔情

　　两名幼童被绑架， 　　特警闹市“击毙”绑匪救人质 　　 　　2004年8月17日下午6时左右，石家庄市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有一名歹徒在市妇女儿童活动中心内劫持了两名八九岁的儿童。短短几分钟后，石家庄市巡警大队及新华公安分局刑侦民警飞速赶往事发现场。
　　现场是一间英语教室，此时歹徒已在屋内将房门反锁，不敢破门而入的民警透过门上面的顶窗看到，房间内有一男一女两个儿童，被挟持上窗台的小男孩的双腿与歹徒捆绑在一起，女孩则瘫软在房间一角，吓得瑟瑟发抖。骑跨在窗户上的歹徒是一名1.7米左右的中年男子，身体枯瘦、蓬头垢面、眼放凶光。看到警察赶到，他显得非常紧张，五官已经扭曲，一边用随身携带的菜刀朝两个孩子比划着进行恐吓，一边狂躁地吼叫着谁都听不懂的方言。
　　为了避免两名被劫持的儿童受到伤害，警方在积极制定武力解救方案的同时，更希望通过谈判得以和平解决这一恶性事件。通过谈判，警方大致了解到，这名男子名叫张开林，是贵州人，绑架这两个孩子是因为要赴山东讨要工钱未果，又在石家庄丢了钱，要求石家庄警方为他讨一个公道，给他一笔钱回家。“我们答应你的条件，你先把孩子放了，其余什么都好说。”张伯福局长耐心地与他周旋。“给我100万。少一分钱也别想。”看到警方“服了软”，张开林又狮子大张口，咬牙切齿地朝门外吼叫着。在随后的一个多小时中，经过张局长反复劝说，张开林的情绪逐渐有所缓和，他提出了最低要求：“给我3000元钱，再把我安全送回贵州老家。”
　　为了两个孩子的生命安全，警方决定接受张开林提出的条件，短短几分钟就将钱凑齐，从窗户扔了进去。此时已是19点40分，孩子已经被挟持了近两个小时。然而，就在跳下窗台准备取钱的瞬间，狡猾的张开林突然改变了主意，除了要钱之外，又提出更为苛刻的要求，不仅要带走一个孩子做人质，还命令警方为他提供一支子弹上膛的手枪。这样的无理要求警方自然无法答应。负责谈判的张伯福局长一再好言相劝，但张开林却再也不肯改口，谈判陷入僵局。
　　晚上8点07分，在张伯福局长的一再努力下，时机终于出现了。当他将装满热水的纸杯通过顶窗递进屋内时，狂喊数小时口干舌燥的张开林未能抵挡住诱惑，松开一直拴在自己身上的男孩的绳索，走到门前接水。就在他端着水走回窗口准备再次将男孩拉上窗台和自己绑在一起的瞬间，一名早已准备好的防暴队员从隔壁的屋子探身窗外，枪口瞄准他的头部扣动了扳机。
　　“啪！啪！”随着两声清脆的枪响，张开林扑通一声坠到楼下。与此同时，新华区刑警四中队指导员王树根等民警破门而入，在楼下群众的齐声惊呼声中，被绑架的小男孩在即将坠落的瞬间被紧紧抓住。人质成功获救，精神高度紧张的民警总算松了一口气。
　　
　　绑匪“死”而复生，
　　360名警察的精心呵护创造生命奇迹
　　
　　经一直守候在现场的医疗救护组的医生确认，绑匪瞳孔放大、已经失去了呼吸、心跳等各项生命体征。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两个多小时后，停放在殡仪馆停尸房内的绑匪，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得到殡仪馆通知来“领人”的消息，石家庄市警方大吃一惊。没有人相信一个头部连中两枪摔下5楼的人还能活了过来。警方当即派人跟随120救护车赶去查看。想起张开林穷凶极恶的样子人们都痛恨不已，但此刻他已身受重伤，失去了抵抗能力和危害性，只要法律还没有判处并执行死刑，他就有活着的权利。确认张开林复活的一瞬间，满身疲惫的公安干警仅仅短暂地一愣，又毫不迟疑地抬起担架，将这个刚刚还拼得你死我活的敌人送上救护车，赶往医疗条件较好的河北省医科大学第三医院抢救。
　　省三院对这个特殊的病人一视同仁，立即连夜组织相关科室的专家成立了由一名副院长负责的救治小组，为他进行会诊。经诊断，专家发现张开林死而复活的原因是因为特警射出的子弹并没有伤及脑部的要害部位，而是恰好从颅底穿过，这部分正好属于脑部的哑区。张开林当时可能是一种“假死”现象。
　　由于严重的脑水肿和颅内感染，张开林在苏醒过来后又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旦出现并发症，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由于抢救及时，抗感染治疗方法得当，张开林的脑水肿和颅内感染得到有效控制，8月20日，他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
　　对于头部受伤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张开林，周到的护理与治疗同样重要。张开林家人远在千里之外的贵州，警方多次打电话联系，让他的家人赶来照顾张开林，但他家人因为家境贫困，一时筹不到路费，始终没有人前来探望。
　　此时，警方才得知了张开林的真实情况和犯罪动机。张开林1968年出生，小学文化，是贵州省威宁县秀水镇大寨村人，有3个孩子，两个有残疾，生活非常困难。2004年8月14日，张开林突然接到山东亲戚打来的电话，称在山东威海打工的妻弟李双柱在工地上不慎被电击身亡。得到消息后，从没出过远门的张开林立即代表家人赶往山东办理丧事。
　　8月17日上午，张开林到达石家庄，准备转乘当天下午的火车到山东。然而，在火车站下车后，张开林随身携带的400元钱被小偷偷走，这使张开林非常沮丧。17时许，由于亲人去世情绪低落，加之钱财被盗，张开林突然情绪失控，跑进人群不知所踪。陪同其前往山东的舅舅陈平平，由于身上路费所剩无几，经过简单寻找，便于当晚乘车返回贵州。他对此后张开林的情况并不知晓。走失后，心理失衡的张开林产生了报复社会的念头。他在一个杂货摊上买了一把菜刀和两把水果刀，漫无目的地来到石家庄市妇幼中心，随后便发生了开头的一幕。
　　办案民警对张开林的处境和遭遇深表同情。因为张开林系刑事重犯，护理、看押张开林的任务就落到了民警身上。由于警力紧张，新华公安分局全局总动员，从各单位轮流抽调民警，每天3班倒，每班4名警察配合主办此案的刑警四中队一起护理照料并看押张开林。
　　张开林苏醒过来后，焦躁不安地扭动身子，要拔掉身上的针头，拒绝救治。负责受理此案的指导员王树根抓住他的手，伏在耳边轻声与他交谈：“张开林，这里是医院，你受伤了需要治疗，因为你家人不在身边，由我们来照顾你，没有人会伤害你。你安静一下好吗？”但张开林一言不发，眼神里满是仇恨和绝望。
　　一次，护士来为他换药，王树根配合护士为他解开头上的绷带，生性多疑的张开林以为要害他，突然又暴躁起来，他嗷嗷叫着拼命地扭动身体，无论怎样劝说都不肯配合治疗。挣扎中，他竟然拔掉了身上的针管，用针头向王树根和护士乱刺。慌乱中，王树根的手上、胳膊上被刺中，鲜血直流，脸上也被张开林用手抓出了道道血痕。虽然伤得不重，但王树根还是感到后怕，他想，如果张开林是个艾滋病人，这回自己算是彻底完了。
　　照顾重伤在床的张开林比照顾一个初生的婴儿还要艰难。由于子弹从脸颊射出，虽然枪洞已经缝合并得到很好的治疗，但他的嘴巴依旧肿得很高，吞咽非常困难。按照医生的叮嘱，张开林每天至少要吃5次流食。起初他不会吃饭，一切都要人照顾。每次吃饭，都要至少由两个民警协作，费很大力气才能将饭喂到他的口中。
　　为了给他补充营养，王树根特意让妻子在家里精心熬制了可口的食物，每天用保温筒带到医院，将张开林的头抱在怀中，用小勺将鸡汤、米粥一点点喂进他的嘴中。
　　有时候，张开林由于吃得太多，在吃饭时会将大小便拉到床上，民警一天需要给他换洗四五次被褥。一天晚上，王树根前来替班，看到张开林又拉在了床上，刚进门的他挽起袖子，二话不说就忍着恶臭将褥子拿出去清洗。半个小时后，看到王树根将洗干净的褥子晾在病房外，又端着一盆热水回来准备为他擦脸时，苏醒后一直拒绝说话的张开林眼里溢出了泪水。他的喉头蠕动着，艰难地说出了第一句话：“大哥，你是个好人，谢谢你。”
　　尽管医生有效地控制了合并症的发生，但因为一块被子弹击碎的颅骨嵌入张开林脑中无法通过手术取出，半个月后，张开林再度出现昏迷，右侧肢体不能移动。当天下午，张开林再次进入脑外科重症病房接受观察和手术抢救。专家高超的医术和民警的悉心护理再次创造了奇迹。几天之后，张开林不仅摆脱了死神的阴影，他一度失去知觉的肢体也开始迅速恢复。再度死里逃生的张开林苏醒之后，看到围在他的身边，为他长时间按摩肢体的民警不仅泪眼目蒙目龙。
　　在民警的精心照料下，一个月后，张开林开始下床进行康复训练。刚下床时，张开林根本无法站立，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搀扶他的民警身上，民警一手架着他，一手托着他的腿向前迈步。9月的石家庄气温有时高达40多度，医院走廊里又闷又热，走不了10几步，民警就已是满身大汗，但为了避免长期卧床导致肌肉萎缩，负责照顾他的民警只好轮班架着他锻炼，每天至少要锻炼几个小时。
　　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锻炼，张开林已经可以独自行动了，身体也恢复到接近正常。10月18日，在张开林的病情基本痊愈、生活已能自理后，医院为他办理了出院手续。与此同时，检察机关也批准将他逮捕，送进了石家庄市第二看守所。这两个月的时间，在医院尽可能减免的情况下，警方为他花费抢救费、治疗费等医药费共6万多元。参与照顾他的民警共有360名，新华公安分局的民警、包括刚刚从警校毕业被分配来的女警察，几乎全部轮了一遍。出院时，张开林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他抱着王树根的胳膊感激地哭了起来。
　　
　　法律审判与人道光辉，
　　在被拯救的绑匪身上相得益彰
　　
　　出院时张开林还不能自如地行走，民警只好用担架将他抬进了看守所的大门。照顾张开林和帮助他进行康复训练的任务被看守所民警接了下来。
　　看守所的伙食标准非常有限，餐厅工作人员天天为张开林开小灶，专门为他炖汤熬米粥，在所长的带头下，大家还捐献了数百元钱存在张开林名下，以便他日后改善伙食和购买药物。受枪伤的影响，操一口黔西方言的张开林说话更加含混不清，与别人交流非常困难。与他同监号的在押人员大都是北方人，根本听不懂他说的话，时间一长几乎没有人和他说话。在这样的环境里，张开林的心情非常压抑。为了有利于他身心康复，管教民警一有时间就到监号内陪张开林说话。
　　在大家的关心和劝导下，张开林逐渐认识到了自己的罪行，当管教民警告诉他，那个被他挟持的小男孩因为受到惊吓出现了心理异常，现在已经辍学在家，家人花费了3万多元，带他四处看心理医生但仍然没有恢复正常时，张开林几次在管教民警面前落泪，“我真后悔自己干出这样害人害己的傻事啊！如果出事前有人像你们这样多开导我一下多好啊！”
　　11月初，得知张开林涉嫌绑架儿童一案已经被提起公诉，不久将由新华区法院公开审理，考虑到张开林的综合素质、文化水平和体质、精神状态，警方还与新华区法院取得联系，建议为张开林提供法律援助，以便更好地维护张开林的合法权益。接受新华区法律援助中心委派，河北石新律师事务所的霍泉律师数次在看守所约见了张开林。对他的案件做了充分的辩护准备。张开林为此深受感动。
　　12月1日，是张开林一案开庭的日子。上午9时，张开林在法警的带领下走进法庭。尽管他脸上有两处明显的伤疤，但精神状态良好。
　　庭审过程中，新华区检察院派检察官罗万群等二人出庭支持公诉，指控张开林以勒索财物、扣押人质为目的，使用暴力、胁迫劫持他人，构成绑架罪。公诉人宣读起诉意见书后，霍泉律师为张开林进行了辩护：张开林生活在偏远闭塞、经济不发达的山区，亲人在山东遇难，他前去处理又与亲人走散遭遇打劫，可以说种种生活压力、厄运缠身，使文化水平低、法律意识差、心理承受力弱的张开林走向了极端。被告张开林一贯表现良好，本次犯罪纯属偶然，而且他有3个需要抚养的孩子，鉴于张开林由于枪伤已落下残疾，请法庭对其宽大处理。
　　新华区人民法院审理后认为，张开林在遭受种种生活压力和厄运的情况下走向了极端，他的遭遇的确令人同情，但法律是无情的，不会因为行为人生活坎坷就对他从轻处罚。绑架犯罪历来是我国刑法打击的重点。被告人张开林绑架幼童作为人质，其行为已构成绑架罪。公诉机关的指控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罪名成立，遂依照我国刑法的有关规定判处张开林有期徒刑13年，并处罚金3000元。
　　判决后，霍泉律师再一次到看守所会见了张开林，鼓励他提出上诉。但张开林却意外地表示准备放弃上诉。他低头对律师说：“我受伤后那么多人救我，而且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钱。这些钱也许我一辈子都挣不到。我想通了，我虽然觉得对自己的判决有些重，但我并不感觉冤枉，判决还是公正的，我决定不上诉了。我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对救治自己的医生、警察，以及所有帮助自己的人们的感谢。我一定会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狱回家。”
　　张开林的遭遇和执法机关对案件的处理，引起了社会的极大关注和争议。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的梅建明教授认为：在绑架孩子的过程中，张开林情绪异常激动，随时可能做出伤害人质人身安全的事情，警方开枪应该是符合《枪支使用条例》有关规定的。在张开林被“击毙”后，警方认定他死亡也不属于大的失职。因为目前在我国，除了执行死刑有明确具体的标准外，还没有法定确认死亡的专门机构。即使是法医，在我国还不是独立的执行官，也不是验尸官，只有受司法机关委托时法医才能到现场进行鉴定。国家并没有相应的法律规定警方必须找来法医鉴定劫匪是否死亡，因此，警方也只好凭借经验和习惯来处理。通过这件事，需要提醒公安部门在今后工作时应尽量多考虑一些可能出现的问题。
　　中国政法大学刑法学教授曲新久认为：起初警方向张开林果断开枪欲结束他的生命，是为了制止他继续犯罪，保护人质的生命安全；他死而复生后全力抢救他的生命，也同样体现了对生命的尊重。犯罪分子理应受到法律的惩处，但也同样应该享有法定的健康权、生存权。警方在警力和经费十分有限的情况下，能够如此重视地对一个劫匪展开爱心救治，不仅挽救了张开林的生命，也由此突现了现代文明社会中的“生命至上”、 人权高于一切的观念。可以说，张开林案件是我国法治文明的进步下最能够体现人性执法的一个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