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代抚养 隔代抚养闹出人命官司:父亲向姥爷索赔30万

　　据调查,当前在中国家庭中,由于年轻父母一代工作繁忙等原因,73.6%的家长把孩子交给祖辈带,隔代抚养孩子的现象极为普遍。如果祖辈在带孩子的过程中,孩子出事,家长虽心痛,但由于受传统道德伦理观念的影响,基本上还是会 “亲亲相隐”,即对人和事保持隐忍和沉默。但北京石景山区的一位父亲在儿子于姥爷家坠楼身亡后,却挑破传统观念,起诉姥爷看护不力侵犯了儿子的生命权,并索赔30万元。2010年3月22日,北京市石景山区法院开庭审理此案,旁听的市民议论纷纷,有人说父亲太绝情,孩子姥爷不收分文帮女婿带孩子,平时比女婿还爱孩子,现在当被告太吃亏了;有人说父亲这一告给中国的家庭提了个醒,全中国都要对爷爷奶奶带孩子这种现象进行反思,从法律上说,孩子出了事,爷爷奶奶必须负责。
　　
　　孩子未生,年轻夫妻也曾相亲相爱
　　
　　2002年4月10日10点,北京某海洋馆的海豚表演区。看台上人山人海,观众将掌声一次次献给池中可爱的海豚和帅气的训兽师。看台旁边,一位女孩一脸红晕地望着与海豚自由游戏的训兽师,内心有了主意。她叫李慧,馆里餐饮部服务员,26岁。训兽师叫陈洋,23岁。
　　第二天,陈洋通过馆里的一位同事,认识了李慧。初次见面,他被陈慧的漂亮大方吸引。随着交往的深入,两人有了好感。几个月后,两人已像粘胶一样分不开。此后,只要有陈洋的表演,李慧一定是忠实观众,而陈洋每次表演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餐饮部补充那些李慧早就为他准备好的营养大餐。
　　一年半后,两人谈婚论嫁,2004年12月15号两人登记结婚。2005年10月,李慧怀孕了。陈洋知道后,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李慧。
　　一次,陈洋把李慧扶到海豚表演区,安顿她坐好,就摸着她的肚子说:“宝贝,你第一次来看爸爸的表演,可不要太兴奋哟。现在,你和妈妈是我最重要的观众,我一定成为你们的骄傲。”那时,李慧一脸灿烂,丈夫对这个孩子太期待了,李慧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对孩子期待还有两边的双亲。陈洋的父母陈厚生王英华知道儿媳怀孕后,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两人是北京某集团的退休工人,退休在家最大的想法就是抱孙子,有个乐子。陈家是北京传统的市民家庭,陈家三代单传,90多岁的祖母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如果再添一个孙子,那就是四世同堂啊。自那之后,王英华一有空闲,就到市场买鸡买鱼,精心炖好,给儿媳送去,让她好好安胎。
　　此时,兴奋的还有李慧的父母。母亲退休后又出去工作了,父亲李祥瑞退休在家没事上上网炒炒股之类的,做梦都想外孙赶快降临。李慧又是他们的独生女,所以只要女儿一回娘家,父母两人就把女儿宝贝得不得了,这也不要做,那也不让干,唯恐有半点闪失动了胎气。母亲了解女儿的饮食偏好,做的饭菜既能大补,又能合她的口味。
　　两家父母都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期待孩子的诞生,陈洋和李慧心里甜得像蜜一样,他们以为,儿子的降临肯定给两家带来数不尽的欢笑。
　　
　　孩子出生,两祖辈抢养孩子惹争端
　　
　　2006年5月14日,李慧顺利生下约七斤重的健康男婴。夫妻俩沉浸在初为人父人母的喜悦里。
　　当上爷爷奶奶的陈厚生和王英华更是满脸幸福。老两口第一件事就是琢磨着给孙子起什么样的名子:陈家四世同堂,共享天伦之乐,就叫“添乐”吧。
　　一周后李慧出院,回到了丰台区宜兰园小区的家中。陈家决定由王英华去照顾儿媳和孙子。那天,离家时,陈厚生叮嘱老伴:“别忘了把你的工资卡拿上。儿子他们两个工资不高,咱们做爷爷奶奶了,也应该尽义务。还有,你的胆不好,多注意身体。”
　　在儿子家,王英华几乎揽下大部分家务,买菜做饭洗衣,伺候月子里的儿媳,哄抱爱哭闹的孙子,忙得不亦乐乎。孙子爱喝什么牌子的牛奶,多少天喝一罐,她最清楚。天冷的时候,王英华还到超市买了一个电取暖片。
　　添乐在奶奶和爸妈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王英华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但渐渐地王英华觉得儿媳对自己有些异样。一天,她听见儿媳小声地对儿子说厨房没打扫干净,王英华想下次自己注意就是。此后,王英华又发现儿媳总挂着脸,还摔东摔西的。王英华有些尴尬,也就没往深处想。
　　没几天,王英华觉得自己的右腹部剧痛,她想可能是老毛病胆囊炎又犯了,到医院一查,医生说需要立马做手术。王英华想,那等做完手术身体好了再来带孙子。
　　一个月后,当王英华兴高采烈地来儿子家时,发现孙子已经被李慧送到了石景山区长安家园的姥爷家。王英华心里一凉,她和孙子朝夕相处了大半年,孙子已经成了她的心头肉,儿媳为什么不先跟自己讲一声呢。这时她才明白,一个月前,儿媳有脸色似乎就是让自己走。陈洋看母亲不高兴,也知道婆媳关系难处,就安慰她说:“妈,你带添乐都累病了,你先歇歇。李慧说姥爷家房子大,有利于添乐成长。”王英华虽对儿媳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毕竟姥爷又不是外人,还不是照样疼外孙。
　　李祥瑞确实疼外孙,给添乐买这买那,玩具堆满了一屋。有一次,李祥瑞带着外孙在小区里玩,那时,添乐刚会走,他看到有的孩子骑着小车子很好玩,就嚷嚷着也要。第二天,李祥瑞二话没说,就给外孙买了一辆漂亮的童车。添乐稍大后,爱动,经常满屋子乱跑,有时还爬高爬低的。李祥瑞有了警觉,家在12楼,窗户全没有护栏,不安全。2008年底,李祥瑞找来工人,把房间的每扇窗户上都焊上了横条的护栏,这样就会没事了吧。
　　他对外孙是一百个好,外孙最喜欢吃他煮的鸡蛋面,为了营养又美味,李祥瑞变着花样做,今天煎鸡蛋,明天煮鸡蛋,把外孙养得白白胖胖的。自从带了外孙后,他也神采奕奕的,祖孙俩在一起其乐融融。
　　然而,就在姥爷享受天伦之乐的同时,爷爷奶奶跟孙子的亲近机会越来越少。最初,一到周末,陈厚生就邀儿子一家三口到这边过。奶奶总是一大早就买好菜,在厨房里忙碌一上午,做一桌子菜等他们。然而一家三口吃完午饭,儿媳就要领孙子走。老两口几次希望孙子吃了晚饭或在家里住一宿,亲个够,可儿媳总说有事。陈洋虽想多呆会,但看看妻子的脸色,也罢了。
　　来自己家难,那就到儿子家去。一到周五,陈厚生就提前给儿子打电话,让他明天把孙子从姥爷家接回去,他和奶奶去看。第二天,老两口提着给孙子买的大包小包的东西,骑着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从东四环气喘吁吁地来到前门儿子的家。
　　2008年5月的一天,陈厚生又给陈洋打电话,陈洋支支吾吾半天说:“爸,你们别来了,这个周末我有事,不在家。”陈厚生听陈洋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就问怎么了,陈洋连忙躲闪说,没事儿。第二天,陈厚生不放心,又给儿子打了电话,儿子叹了一口气,低沉地说:“爸,我昨天其实在家,跟李慧在吵架。”陈厚生忙问怎么了。“李慧希望她父亲带添乐,而我希望你们跟添乐的时间多一些。”陈厚生本想让孙子住在自己家的,他和奶奶一起带的,现在看来想也不要想了,即便是多看看,都能让儿子儿媳闹矛盾。
　　从这以后,为了不想让儿子难堪,两位老人除非想孙子想得实在不行了,才给陈洋打电话,儿子成为他们想见孙子必经的中间人。
　　2009年3月,陈洋因为工作出色,被海洋馆派到越南学习半年。18号,儿子出国前一天,陈厚生见到了孙子,儿子出国,孙子可能不好见了,他跟奶奶抱着添乐舍不得放下。那时,他跟儿子儿媳约定,他和奶奶一个月看一次孙子。
　　一个月过去了,陈厚生给儿媳打电话,李慧说她工作忙,没时间。第二个月,他又给儿媳打电话,李慧说她正在外地,不方便。陈厚生心里有些火,但为了儿子他忍住了气。
　　第三个月,陈厚生再次要求见孙子,李慧又说:“我今天加班。”陈厚生再也压不住火,他生气地说:“都三个多月了,你每天都忙,可添乐是陈家的孙子,爷爷见孙子天经地义。”“但添乐是我的儿子啊。”李慧冷冷地说。“没有我的儿子,哪有你的儿子?”陈厚生气得发抖,挂了电话。儿媳这不是明摆着不让他们见孙子吗?自此,陈厚生跟儿媳的关系也僵了。
　　陈厚生和王英华埋了一肚子气,不久儿子陈洋从父母的电话中隐隐地知道了此事,他无力地摇摇头。因为孩子的问题,他和李慧不知吵了多少次架,吵架让他们的感情也越来越淡。现在自己不在国内,李慧又拿孩子拿捏爸妈,让二老受气又委屈,他心里不是滋味。
　　10月18号,陈洋终于回到了北京,陈厚生和王英华想这次见孙子总该跟以前一样了吧。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儿子始终没给他见孙子的具体时间,只无奈地说:“爸妈,你们再等等。”陈厚生远远没有料到,儿子回来了,他见孙子还这么难。
　　25号,陈洋给陈厚生打电话,有气无力地说:“爸,我跟李慧终于谈好了,明天下午五点你们见添乐,到时我去岳父家接他。”这时陈厚生才从儿子那里得知,这几天儿子和儿媳一直在谈判,一直在僵持,李慧态度强硬,不让爷孙见面,最后,陈洋好说歹好,总算做通了她的思想工作。陈厚生舒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明天下午总算可以见到半年没曾谋面的孙子了。
　　
　　孩子身亡,父亲挑破“亲亲相隐”观念告姥爷
　　
　　10月26号上午,陈洋跟妻子来到岳父家吃饭,儿子拿着爸爸从越南带回来的玩具车,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二点多,他玩累了,打起哈欠来。陈洋跟儿子说:“添乐先睡,睡醒,爸爸就来接添乐到爷爷家,好不好?”这时,李祥瑞走过来,把外孙抱到主卧,给他铺床、脱衣。而添乐非要抱着自己的玩具车睡觉,李祥瑞疼爱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笑着说,你这孩子玩兴真大。几分钟后,添乐就睡熟了。然后,陈洋开车送妻子到中友大厦去上班。
　　而这边爷爷家忙开了,95岁的曾祖母一遍遍地问,现在几点了,曾孙子什么时候来。陈厚生一边安慰老母别急,一边整理刚刚从超市买来的几大包东西,有晚饭用的鸡鱼肉蛋,也有孙子喜欢吃的零食和玩具。“半年没见孙子了,肯定长高了。”妻子接过菜说。“是啊,现在正是孩子长身体的时候,添乐不能吃辣,做菜时少放点辣椒。”陈厚生叮嘱妻子。
　　此时姥爷家,家里很安静。李祥瑞看外孙熟睡,自己也忍不住躺在客厅的沙发里打起瞌睡来。他无意中惊醒,起身来到卧室,看到添乐抱着玩具车睡得正香呢,他走过来,给外孙盖好被子,关好门,自己又躺下了。
　　大约三点钟的样子,李祥瑞迷迷糊糊听到小区里有人大喊:“谁家的孩子从楼上掉下来了,快报警。”李祥瑞猛得坐起来,赶快就朝主卧跑,床上空空的,只有一辆玩具车,李祥瑞吓得连忙叫:“添乐,添乐。”可一屋子一个人影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时,楼下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李祥瑞来到次卧窗户朝下看,一个孩子正躺在自己所在窗户下的地面上,周围围了很多人,再细看,孩子身上的衣服正是添乐的,李祥瑞吓得瘫软在地。他望着窗户旁边的凳子,似乎明白了。但窗户有护栏啊,怎么可能?他摇摇晃晃地朝外走。
　　李祥瑞来到楼下,拨开人群,看到的孩子正是添乐,他全身是血,头颅碎裂,李祥瑞哭喊着倒在地上。这时,警车和救护车驶过来,医务人员将添乐抬上了车,也将李祥瑞架上了车,车子很快驶向了就近的北京大学首钢医院。急救室外,李祥瑞全身是汗,面如死灰。约四点钟,医生走过来,对他说,很遗憾,孩子没救了,李祥瑞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十几分钟后,陈洋和李慧满头大汗地赶过来,看到孩子的样子,哭作一团,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半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儿子啊。半天,李祥瑞蹒跚着走过来,低着头,哭着说:“都怪我,我没带好添乐……”
　　四点半,陈厚生和王英华赶来了,老两口哭得昏天昏地,事情怎么会这样巧呢?想起这半年来儿媳阻挠他们见孙子的种种情况,两人心里疑虑。有疑虑的也有陈洋,儿子为什么偏偏在要见爷爷前出了这种事?会不会?失眠一夜的陈洋,第二天报了案。当天,北京市公安局景山分局来到事发地勘查现场,认定孩子坠楼是一场意外事件。
　　即便是一场意外事件,但陈洋的心彻底撕裂了,回国这一周来,他对妻子陪尽了笑脸,说尽了好话,妻子才允许儿子见一面爷爷,他憋屈得几乎想打自己耳光,现在儿子没了,儿子在一个大活人的看护下没了,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10月30号,添乐的尸体火化。11月3号,陈洋回到了父母家住,并向李慧提出了离婚。李慧快崩溃了,几天之内,她失去了一生中两个至爱的人,晚上,她流着泪给陈洋写了一封信。她说,儿子的事发生得太突然,谁都不愿意看到,每个人都很痛苦,希望陈洋再次给她一个机会,两个人一起离开这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但陈洋坚决地拒绝了,一切都不可能了,儿子没了,这场婚姻的寿命也结束了。12月15日,两人离婚。
　　离婚后的陈洋心里依旧疼痛,自孩子出事后,李祥瑞一直没向他及陈家人主动说明这个事情,连一个最起码的歉意电话都没有,他的心冷到了冰点。
　　2010年1月,陈洋找到北京恒方永圆律师事务所的王良斌律师,委托其代理这个案件,他将状告李祥瑞没有尽好看护孩子的义务,导致儿子坠楼身亡,侵犯了儿子的生命权。
　　当李慧知道陈洋要告父亲时,彻底崩溃了。两年多来,父亲一天天把添乐带大,比他们都疼爱孩子,孩子跟姥爷的感情甚至超过跟他们。父亲自添乐坠楼后,把自己关在家里,整天以泪洗面,生活在无尽的自责和痛苦中,现在又来撕裂一位老人的伤口,追究他的责任,太无情太残忍了吧。
　　当李祥瑞听到前女婿要告自己时,他一个人躲进了卧室里。里面依旧摆着他以前给外孙买的小童车和外孙最后抱的玩具车。他抚摸着童车的小车把,感觉就像抚摸着外孙的小手,他紧抱着玩具车,好像感受到了外孙的体温。两道浑浊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2010年3月22日,案件在北京市石景山区法院开庭审理,原告陈洋状告李祥瑞看护外孙不力,导致其身亡,向其索赔30万元人民币。法院没有当庭宣判,宣布4月26日再审。
　　原告律师王良斌说,最初代理这个案件时,他有些犹豫,因为在中国现在的家庭中,隔代抚养相当普遍,一旦出现这种事情,当事人虽然心里痛苦,但由于受传统观念的影响,往往会“亲亲相隐”,采取缄默的态度,但这种处事方式可能让当事人的心结永远无法打开,会影响正常生活。如果理性地通过司法途径解决,不光能明法析理、分清是非,更能给死者一个交待,生者一个安慰,这不仅是公民维权意识增强的表现,也让隔代抚养中的长辈更加注意自己担负的责任和义务。(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文中主人均用化名。本文拒绝任何形式的转载、摘录。)
　　编辑/强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