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取证,中科院博士引爆全国手机扫黄行动:中科院在职博士

　　2010年1月,一场大规模的扫黄行动――打击手机淫秽色情专项行动在全国铺开;国内三大电信巨头中国移动、中国电信、中国联通也立下“军令状”,要彻查“手机黄毒”,斩断淫秽色情网站的收费链条。
　　这场声势浩大的扫黄行动令家长们拍手称快,因为“手机黄毒”正坑害无数在校学生,成为网瘾后的又一大教育难题。鲜为人知的是,这项行动的出台与中国科学院的一位博士有着很大的关系,因为他女儿的同学受到手机色情信息毒害、好朋友的儿子被手机黄毒害得离家出走,这位名叫李强的博士发誓要揭开手机色情网站的幕后推手。他历时半年跟踪调查,写了三份报告递交给国家有关部门,举报了100余个手机淫秽色情网站,并最终引发了声势浩大的手机扫黄行动。为了与“手机黄毒”斗争到底,李强甚至下了死的决心……
　　
　　触目惊心的调查,手机上下载了10万张淫秽截图
　　
　　李强今年40岁,老家在河北省张家口市,从北京理工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后,他进入中国科学院科技政策与管理科学研究所从事科技政策研究。妻子王骐是一名家庭主妇,女儿李洋16岁,正上高一,这个三口之家一直过着平静安逸的生活。
　　让李强跟“手机色情”卯上劲的,源于一次“出走事件”。
　　2009年2月25日,李强刚下班回到家,老家的好友王哲明突然寻上门来,要李强赶紧帮他在北京城里寻找儿子王军。
　　王军正上高三。前不久,老师打来电话,说王军在课堂上用手机上网,偷看黄色小说。老师批评他,他竟然反驳说,班上和他一样用手机看黄色小说的男生多的是,不该只管他一个,还跟老师动了手。王哲明把孩子领回家狠狠训了一顿,没收了他的手机。让王哲明大吃一惊的是,儿子的手机上存储了十几张色情图片,其中还有一段性爱视频。王哲明问儿子,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儿子怯怯地说,手机上有链接,从链接上下载的。王哲明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手机里怎么会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没了手机,王军整天提不起精神,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动不动就朝父母发脾气,发展到最后竟离家出走。王哲明听儿子的同学说,他在“手机交友网”上认识了一个叫“小雪”的女孩,来北京就是为了和她见面。
　　听王哲明这么一说,李强不敢怠慢,赶紧四处发动关系寻找王军,最后通过QQ锁定了王军的位置,在朝阳区一个网吧里找到了他。见到父亲,王军一脸冷漠,一点悔过的意思也没有,还差点把父亲推倒在地。
　　晚上,李强和女儿李洋说起王军,李洋不以为然地说:“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们学校就有学生偷偷用手机上网,看一些不健康的东西,老师都逮过多少回了,可越逮越多,白天不准看,晚上他们就躲在被窝里看。”女儿的话让李强心里更沉重了,手机上究竟有什么东西那么吸引孩子,他决定亲自去查一查。
　　当天晚上,李强点击手机自带的移动梦网,马上进入一个网站,下面有一个链接,写着“绝色MM的致命诱惑”,进去后出现了一个页面,内容让他瞠目结舌:一张张淫秽图片充斥眼前,下面还配有“最美校花出浴”、“我与老师的一夜情”等挑逗人的词汇。这怎么得了,上中学的孩子正处于青春期,自制力又差,不被这些内容吸引才怪,一旦上瘾,如何自拔?李强越看越气,立即拨打了中国移动的客服热线,投诉这件事。本以为工作人员听说后会很吃惊,谁知对方顾左右而言他,似乎早已知道此事。李强差点在电话里跟对方吵了起来。
　　几天后,李强查话费时发现,这次点击被扣了10元钱,但账单显示却是下载游戏“梦幻大富翁”的费用。李强质问移动营业厅的工作人员,为什么偷换收费项目?工作人员态度强硬,说他们收费没问题。李强叫来派出所的民警,当场举报中国移动向手机用户传播淫秽内容,他指着手机里的淫秽页面说:“你们看,这些内容不管在现实中,还是在网络上传播都是违法的,手机上难道就行吗?”派出所给李强出具了一个受理通知书,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在单位里,李强是出了名的“驴脾气”,想到“手机色情”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套住了很多孩子,他就坐立不安。李强想到了一个最直接的办法,把手机上涉黄网站都找出来,将上面的内容、图片下载到电脑上,作为证据,统一向有关部门举报。
　　2009年4月3日,李强的妻子王骐擦拭电脑时,无意中看到不堪入目的照片,她气愤地叫来了丈夫,指着电脑质问他是怎么回事。李强忙解释道:“这些都是我辛苦找到的证据……”
　　王骐劝他:“你别瞎折腾了,就凭你一个人能做些什么,你赶快把照片删了,让人看了恶心。”李强表面上答应了妻子,私下却偷偷地把这些证据拷贝到U盘里,随身带在身上,躲过了妻子的“追查”。
　　短短一个星期,李强就从50多个手机网站上下载了10万多张淫秽截图,究竟还存在多少淫秽色情网站,李强不清楚。他把这些证据打印出来,写成报告,然后向国家工业和信息化部设立的12321网络不良与垃圾信息举报受理中心举报。李强的举报取得了初步的胜利,当他再次登录先前举报的那些网站,网页已经无法显示。李强高兴坏了,他单纯地想,只要手机淫秽网站举报一个少一个,哪怕费些时间,他也有信心把所有的“手机黄毒”清理干净。
　　
　　冒充网站站长,查出“手机色情”背后的利益链条
　　
　　可是,李强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2009年4月底的一天,李强在手机上登录了一个网站,上面的内容和先前举报关闭的某个网站内容一致,只是换了个网址。李强气得差点把手机给扔了。
　　李强知道,这一切都跟运营商(提供网络服务的供应商,如中国移动、联通、电信等)不无关系,从这方面入手,一定能摸清手机色情网站背后的猫腻。
　　2009年5月2日,李强通过办理手机业务,认识了河北老乡张伟,张伟在某运营商营业厅工作了三年。李强觉得这是一个切入口,他开始想尽办法与对方套近乎,渐渐地,两人成了朋友。
　　一天,李强托人从老家带了些土特产,给张伟送了去。出门在外,见到家乡的东西,总是特别高兴,张伟坚持要留李强吃饭,滴酒不沾的李强,硬是陪他喝了好几杯。李强想办法把话题引到了“手机色情网站”上,趁着酒兴,张伟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他告诉李强,在很多国家,比如美国,手机上网只有NET接入一种模式,手机上看到的内容和电脑上几乎一样。但在我国,除了这种接入模式,还有一种运营商专门为移动增值业务及其代收费而开通的WAP(无线应用协议)模式,如移动梦网,通过这个通道接入的内容,只有中国移动的手机用户才能访问,监管部门往往检测不到。
　　“还有这事,我不相信!”
　　张伟拿出手机现场演示。他随意打开一个网址,轻松地进入一个淫秽网站,可他在电脑上输入相同的网址,却是一个健康的“书吧”。“也就是说同一个域名,在手机和电脑上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容?”张伟点点头。
　　那天回到家,王骐还没睡,见丈夫一身酒气回来,责备道:“这段时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李强见事情瞒不住了,便一五一十地跟妻子“坦白”了最近的秘密“行动”。王骐听后,狠狠地把丈夫说了一顿:“你跟他们对着干,有什么好处?人家是强势机构,你能斗得过他们?难道你想成为第二个‘陈书伟’?”王骐口中的陈书伟原本是深圳的一个书商,2004年因自己的手机话费被移动公司乱收费,开始走上维权道路,他将自己的实践经验和调查资料整理成书,书名为《剥移动的皮》。此书一出顿时令通信业界震撼。“那你可知道,他前段时间被人打了,差点连命都没了。”李强点点头:“可他们这种害人的事,你不说我不说,他也不说,还有谁来为孩子的未来负责?”
　　当晚,夫妻俩大吵了一架。
　　没多久,李强再次找张伟“聊天”,张伟起了疑心。李强不得不实话实说:“你知道多少孩子因为这个耽误了学习,毁了前程,既然看到了,我就不能不管。”张伟知道李强是个老好人,便略略地透露道:“你要是真想查,我建议你从SP(手机增值业务供应商)那边入手。”
　　李强不知道SP是什么,一个IT行业的朋友解释道:“简单地说,SP就是生产彩铃、图片、视频的公司。”朋友给李强出了个主意,要想弄清楚SP跟移动之间的关系,最好打进他们内部。
　　2009年6月15日,李强以一个网站站长的身份,结识了一个叫“小钟”的SP业务员。李强骗他说自己刚成立一个WAP网站(针对手机用户上网的网站),正在寻找合作伙伴。小钟一听,很兴奋:“要想赚钱,点击量一定得上去,你得弄点吸引人的东西。”李强知道对方指的是淫秽色情的内容,他沉着性子问道:“这么做被运营商查出来,怎么办?”小钟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放心,运营商巴不得你这么做,访问的人越多,流量就越多,他才能挣到钱啊!”
　　在小钟看来,李强就是一个一心想发财的商人。2009年6月底的一天,小钟约李强和他的几个同行一起吃饭。晚上,小钟喝醉了,吐了李强一身,但李强还是把他送到了家。这让小钟很感动,他把李强当成了自己人。他告诉李强:“运营商就相当于一个大卖场,里面什么都有的卖,好的坏的,只要你愿意进去它随时欢迎,而且还提供给你一个安全的通道,确保你的安全。SP就像一个销售商,他把东西拿到这个卖场来卖,可有些商品过时了,不好卖,SP就想到一个办法,请广告联盟帮着推广,好把产品卖出去。广告联盟把SP的产品放到旗下的各个WAP网站兜售,这些网站为了吸引人注意,就放入一些淫秽色情的东西,产品卖出去后,大家按比例分成。”小钟给李强算了笔账,如果下载一首彩铃2元钱,运营商得0.3元、广告联盟得0.2元、色情网站得0.8元,其余的归SP所有。淫秽色情网站的访问量越大,推广的增值业务就越多,SP和运营商受益也就越多,除此之外,运营商还能有额外的流量费收入。
　　李强听后,愣了半天没说话,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就是说“手机色情网站”背后有四个幕后黑手:运营商、SP、广告联盟和色情网站,这四只黑手捆绑成一团,互相利用,共同取得利益,坑的是中国几亿手机用户的钱。
　　
　　三份沉甸甸的报告,
　　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李强知道自己的对手很强大,光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必须依靠所有手机用户一起联合起来,共同讨伐四大幕后黑手,才有可能彻底断绝“手机色情网站”。李强开通了自己的博客,把自己调查的事情都公布出来,博文发表后,引起网友一片哗然。
　　2009年8月11日,李强正在上班,门口的保安打电话来说有人找他。他刚走出单位大门,一位中年妇女快步迎上前来,“李博士,我可找着你了。”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在中科院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李强得知中年妇女名叫翟彩霞,四川绵阳人。翟彩霞的丈夫在儿子5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些年,她靠做点小生意把孩子拉扯大。没想到,今年3月份,儿子却因犯强奸罪被捕入狱。翟彩霞痛苦地说:“我那娃儿从小就听话,可自从看上了那些不健康的东西,整个人都变了。”翟彩霞听儿子说,他最早接触到的淫秽内容就来自手机,看了之后,就像吃了鸦片上了瘾,想回头都难。
　　儿子入狱后,翟彩霞关了店铺,发誓要把这些害人的网站都揪出来,可跑了大半年,一直没得到满意的答复。翟彩霞说:“李博士,你是文化人,肯定比我们有办法,你一定要给我们讨个公道,绝不能看着我们的心滴血,他们却在一旁数钱。”翟彩霞从包里掏出很多材料,她说这些都是她耗尽全部积蓄换来的。
　　李强在一份数据材料上看到,某运营商2008年度彩铃收入143.80亿元,WAP收入为129.91亿元,这两项增值业务收入,占当年增值业务总收入的27.5%。至于其中有多少是通过接入淫秽色情信息得来的,只有运营商心里才清楚。
　　翟彩霞走后,李强把所有的材料都整理出来,几天不眠不休,写了三份报告,分别投给了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工业和信息化部、公安部等有关部门。
　　就在等待有关部门答复的时候,李强的麻烦来了。2009年10月23日,李强接到妻子电话,让他赶快回家。刚进家门,妻子冲上来就给了他几拳:“叫你别惹事,你不听,现在好了,别人都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
　　下午三点左右,王骐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阴阳怪气地说:“让李强出门悠着点,做事别太绝,否则不会有好下场。”
　　王骐哭着劝丈夫:“你一个小老百姓,只有一双手,哪能斗得过人家明枪暗箭。”见妻子真被吓着了,李强只得安慰她说:“没事,以后我多注意点。”
　　几天后,李强回到家,递给妻子一份人身意外保险单。拿着这份保单,王骐心如刀割,她紧紧地搂着丈夫:“你别想丢下我们,咱们一家死也要在一起,以后你想干啥就干啥,我只要你每天平平安安地回来。”李强这个从不流泪的汉子,第一次哭了。
　　网友们知道这事后,纷纷在网上给予李强支持。一位家长给李强留言道:“李强,好样的!你这是为万千孩子和父母做好事,我作为一位父亲,谢谢你!”远在河北老家的母亲得知这事,也千里迢迢跑来看他,“妈弄不懂你干的那些事,但我相信我的儿子,一定不会给老李家丢脸。”
　　在进一步的调查中,李强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抽样调查的167个淫秽色情手机网站中,服务器架设在境外的竟有140个,其中尤以美国居多。为了进一步查明情况,李强到美国进行了调查,对这些淫秽色情网站产业链脱离监管的状况有了新发现。
　　12月1日,李强终于盼来了好消息,国家九部委联合发文,彻查“手机黄毒”,还孩子们一个纯净的手机上网环境,一场浩浩荡荡的“手机治黄行动”在全国拉开了序幕。2010年伊始,国内三大电信巨头中国移动、中国电信、中国联通也立下“军令状”,要彻查“手机黄毒”,斩断淫秽色情网站的收费链条。
　　李强相信,彻底扫除“手机黄毒”的那一天不远了。(文中除李强外均为化名。本文拒绝任何形式的转载、摘录。)
　　编辑/许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