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才女苏青】民国才女苏青
时间:2018-12-28 04:43:19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作家实斋在他的回忆文章中这样描述他当年见过的苏青:“我想像中的苏青,是爽直、豪放和饶有男子汉气概。我眼前见到的却是一个烫着卷发、身着时装的现代佳人,然而我们闭上眼睛,只听她高言傥论,又活似一个辩才无碍的男子汉了。”
儿时家庭多变故
1914年5月12日,苏青出生在浙江宁波一个大户人家,本名冯允庄。祖父冯止凡系清末举人,后来经商致富,买下数千亩土地,成了当地最大的地主。祖父根据“鸾凤和鸣,有凤来仪”,又为孙女取名:和仪。
苏青小鸟恋枝似的依傍着外婆的臂弯和膝盖,一天天长大。苏青7岁那年,父亲冯松卿回国了。衣锦还乡的那天,不仅冯家上下欢声笑语、张灯结彩、鞭炮不断,而且整个村庄都轰动沸腾了。冯松卿大概是那个村有史以来第一位出国留学的洋学生。
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一口流利的英语,加上那张大洋彼岸的毕业文凭,使得冯松卿在上海的求职路一路绿灯,畅行无阻,很快坐上了一家银行经理的交椅。
不久,他将家乡的妻女接到身边,阖家团圆。这时苏青刚满八岁,是平生第一次到上海,这高楼林立、车流如织的十里洋场和闭塞落后的宁波乡村相比,只能用云泥之别来形容。苏青感到说不出的新奇和兴奋,也有一点点手足无措的自卑。父母送她进了距家较近的一所小学读书。在同龄人中,她的智商突出,成绩名列前茅,深受老师的青睐和同学的羡慕。
然而幸福美满的生活没过多久,便像黄昏时候的日头,开始一点一点地沉落了。
首先是父母的感情出了问题,父亲移情别恋,爱上了别的女人。
母亲鲍竹青成天以泪洗面,苏青噤若寒蝉地瑟缩在角落里,迷茫地瞪视着母亲,以及这个对她来说异常虚渺的世界。
接着降临这个家庭的是一场灭顶之灾。冯松卿手头存了些钱后就去做股票生意,妄想一夜暴富,结果生意惨败,不但自己血本无归,还连累自己就职的银行倒闭。债主们没日没夜地追着已经穷途末路的冯松卿要钱,他忧心如焚,走投无路,终于瘫倒在病床英年早逝。
鲍竹青的一双眼睛几乎哭瞎,悲悲凄凄地带着苏青姐弟返回故里。而此时的冯家已经败落,不复往日的繁华和富庶了。孤儿寡母守着几十亩薄田苦熬光阴,相依为命。鲍竹青是个有见识的女人,知道知识和文凭对于前途的重要,所以她节衣缩食,再难也要供一双儿女读书。
苏家有女初长成
苏青初中毕业前夕,学校排演话剧《孔雀东南飞》,她演主角刘兰芝,因此邂逅了同台演出的男生李钦后。当时李钦后的父亲李星如在台下观看演出。苏青的俏丽容貌和潇洒举止给李家父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李星如特地找到同在观众席上的鲍竹青,盛赞苏青的表演精当到位,简直把人物演活了。两家就此结识。
以后逢年过节,李星如总要差人去请苏青母女到他家吃饭,一起畅谈。出于礼貌和自尊,鲍竹青也常回请李家人,尽管自己的家境远不如对方。一来二往,彼此就熟识如老朋友了。李星如又叫他家的账房先生送钱和礼物接济冯家。鲍竹青内心惴惴不安,已经预感到李星如的动机了。这世上哪会有无缘无故破财的傻瓜呢?果不其然,又过些天,李家的账房先生正式上门提亲了。鲍竹青犹豫不决,颇费思虑。毕竟女儿才十几岁,太小了,谁知道她将来与李钦后能否琴瑟调和呢?自己贸然答应,会不会耽搁或葬送女儿一生的幸福呢?
媒人腻在那里苦缠不休,对着鲍竹青再三强调:“只要您点个头,让他们订婚,我家老爷就会将订婚的一笔聘礼折成现金交给您,这笔钱足够支付您两个孩子的教育费了。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如今落到您身上,您居然还摇摆不定,难道您不会算账吗?”
鲍竹青正为子女的学费而发愁,媒人的承诺太具诱惑力了,她终于答应了,这桩亲事。但她郑重提出一个条件:正式的婚礼必须在苏青大学毕业后才能举行。苏青当时正在宁波最好的中学――浙江省立第四中学读高中,她不谙世事,就这样由母亲做主糊里糊涂地跟李钦后订了婚。两个人当时都不懂什么叫爱情,决定他们命运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苏青写得一手漂亮的文章,她的名字如璀璨的星辰时时闪烁在校刊的文艺版,因此成为校园的风云人物。同学称她是“天才的文艺女神”。苏青的名字在师生中传播,他们的交口称赞带给她前所未有的价值感和成就感,原来一个女孩的独立人格和精神魅力可以通过文字来达臻。她很勤奋,课余几乎没有停过笔,也没有停过阅读。她经常阅读茅盾、沈从文等名家的经典作品。阅读不但带给她心灵的滋润和审美的愉悦,更是一种“充电”,可以将她的笔磨砺得更加珠圆玉润。
无奈婚姻无尽头
1933年暑假,十九岁的苏青以优异的成绩为自己的高中生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秋天,她怀揣着将来做女外交官的远大梦想,到南京报考国立中央大学(今南京大学)外文系。结果她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宁波地区所辖的六个县,只有她一人金榜题名。她抱着书本漫步在诗情画意的校园中,朝霞在天际燃烧,她的内心亦如朝霞般期待着灿烂的前程。
她最大的业余爱好仍是文学。她贪婪地吞读中外名著。将大学图书馆的书扫荡殆尽后,她就开始逛校外的书店,无钱购买,只能站在那里翻阅,一站半天,双腿酸痛不堪。
未婚夫李钦后在东吴大学的上海分校攻读法律专业。两人鸿雁传书,难得见面。苏青对他说不上爱,也说不上不爱,只觉得他是兄长一样的“自己人”,因为打小就认识,等于一起长大的。
李星如见儿子考到了远离家乡的花花世界上海去求学,心里一百个不放心,为了防止他堕落学坏,决定提前给儿子操办婚礼。苏青刚上大二,哪肯停下课业去披婚纱?她大哭大闹着硬是不依,她对母亲哭诉:“李家言而无信,欺人太甚!妈,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要读书,读完大学……”
但母亲却不支持女儿抗婚,她认为李星如将婚期提前的理由是充足的,胳膊拧不过大腿,苏青只得勉强嫁了过去。婚礼场面盛大,中西合璧。婚事一完,苏青立即返校,她唯恐课业落得太多,难以补救。
数月后,苏青的求学梦包括未来的外交官梦被现实彻底击碎――她怀孕了。小生命在体内一天天长大,穿再肥大的衣服来遮掩也不顶用了。苏青万般无奈,只得辍学回家待产。她乘车从南京到上海找孩子的父亲,在他的陪同下回到宁波的婆家。
公婆待之如贵宾,整天鸡鸭鱼肉、桂圆莲子地供应,嘘寒问暖,殷勤备至,只巴望着她诞下个男婴,来继承李家的香火及偌大的产业。最终苏青辜负众望,生下了女儿薇薇。产房惊变,公婆的满腔热情立刻凝成了冰块,他们对待苏青的态度也由峰及谷,一落千丈。他们几乎不跨进她的屋子半步,对孙女也懒得看一眼。丈夫虽然没像公婆那样冷酷,但他内心 也极为失望,孩子落地一星期后,他说功课不能耽误,匆忙赶往上海。
1936年寒假,李钦后在自己学校附近租了间斗室,将苏青从老家接来。与苏青同去上海的还有她娘家的女佣林妈,因为鲍竹青担心女儿不擅家务,只怕无法将姑爷服侍妥当。薇薇留在祖父母身边,由奶妈照料。
李钦后为了养家,在一所中学找了份教职,然而薪水微薄,不足以支撑三口之家,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有次苏青对他提到家里的米快吃完了,李钦后立刻沉下脸来没好气地说:“没有米你去买不就得了,干吗对我说。”
“买米的钱呢?”苏青被他的态度激怒,声音也高亢起来。
“那个我可不知道。”李钦后冷冷地回答。
苏青瞪着眼前这个不讲理的男人,气得浑身打战,咬着牙说:“我问你要钱又不是花在我一个人身上,而是买米做饭给大家吃的,林妈是来我家帮忙的佣人,总不能叫她跟着我们一起饿肚皮吧?”说毕泪水潸然而下。苏青以为自己的眼泪会让丈夫愧悔道歉,孰料反似火上浇油,李钦后立即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嫌我穷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回你的娘家!你问我要钱,我问谁要钱?你也是知识分子,你可以自己去赚钱呀!”
苏青拭去泪水,与他对骂:“滚就滚,我离开了你就会饿死吗?跟着你也是饿死,我算倒了八辈子穷霉了,嫁给你这种无钱养家的寄生虫男人。”
李钦后被苏青的话激得双目圆睁,脸红脖子粗,冲上前一把揪住苏青的头发就使劲往门外拖,要她快滚出去。苏青没料到他会对她动手,又恨又怕,大喊“林妈,救命”。最终这场内战在林妈的拼命劝阻下平息。李钦后气咻咻地摔门而出,一直到深夜才醉醺醺地摸回家来。
民国才女始展翅
女人只有经济独立才有资格讲人格独立。苏青就此铁心,一定要走出家门去谋职赚钱。
她买来许多报纸,仔细阅读报上的招聘广告,按地址寄出一封封自我推荐信,有的还附上她的作文和毛笔字。然而都石沉大海,杳无回音。原来找工作是这样难!因为她没有文凭,瞻前顾后,苏青深深意识到自己当年辍学结婚的行为是多么的草率和愚蠢。
她开始写作投稿。
她现身说法,将自己因生了女孩而受到夫家众人冷眼的遭遇写成散文《产女》,投向当时上海滩颇有影响的著名杂志《论语》。编辑陶亢德将它更名为《生男与育女》,刊登在1936年6月16日《论语》第六十七期上。文章署名“冯和仪”。苏青得稿费五元,兴奋得飘飘欲仙。
首战告捷,苏青受到莫大的鼓舞,写作热情空前高涨。她又伏案写出了《我的女友们》,发表在同年8月16日《论语》第七十期上。
9月,苏青的伯乐陶亢德离开了《论语》杂志社,与林语堂合作,筹办了一家新刊物叫《宇宙风》。9月16日,《宇宙风》的创刊号上刊登了苏青的《科学育儿经验谈》。此后她多次在《宇宙风》上发表作品,《宇宙风》几乎成了她固定的发表园地。林语堂十分看重苏青的文才,经常在她的作品后面加一段“语堂批案”,画龙点睛地品评她文章的妙处。
1937年,苏青首次以“苏青”为笔名发表文章,以后一直沿用,直至家喻户晓,红遍上海滩。
乱世才女多悲舛
1937年夏,李钦后大学毕业,苏青第二次怀孕又生了个女儿。
1937年11月,上海沦陷敌手,成了“孤岛”。1939年中秋节,苏青全家搬到拉斐德路(今复兴中路)一栋宽敞体面的新房子里,与作家徐(讠于)做了邻居。这时的李钦后自己挂牌做了律师,他的律师事务所在九江路的沙逊大厦内,雇了男仆、书记员,还有几名帮办,生意兴隆,收入可观,生活上衣食无忧,夫妻感情也开始变得和美恩爱起来。这段时间算是苏青结婚以来最幸福的阶段。老宣说过:夫妇吵架无非有两种,穷的为钱,富的为醋。这后半句不久就在苏青的生活中应验了。
李钦后与徐(讠于)漂亮的妻子好上了,还珠胎暗结。徐(讠于)愤而离婚,离开上海,去了内地。性情刚烈的苏青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也提出离婚,但李钦后不肯。两人接着开始分居。当时他们已经有了儿子元元。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攻人租界,李钦后的律师事务所被迫关门歇业。他只能接办一些非诉讼事务,收入锐减。偏偏这时他父母和妹妹一家四口都来上海投奔他,经济上很快捉襟见肘。
苏青只有靠夜以继日的写作来维持生计。“日间我带领两个孩子,晚上写文章,稿费千字二三十元不等,我常常独坐在电灯下一直写到午夜。暑天的夜里是闷热的,我流着汗,一面写文章,一面还得替孩子们轻轻打扇,不然他们就会从睡梦中醒来,打断我的思绪。等我写完已经快要到五更了。”苏青写作的艰苦由此可见。
1942年年底,苏青终于和李钦后协议离婚。
离婚后的苏青更加勤奋地写作。她的笔触始终在婚恋、家庭、孩子的圈子内打转,以她悲天悯人的情怀和感同身受的理解去描摹女性的人生境遇,多是不幸的悲剧。文字对于苏青来说不是革命的投枪和匕首,而是赖以生存的职业,是她倾诉心灵苦闷的工具。她很少思考国家、民族那些宏大的主题,她的作品打上了鲜明的自身心路历程的烙印,处处弥漫着个人主义色彩和自由主义倾向。
1943年10月10日,苏青在上海创办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家由女性支配的文学杂志――《天地》。苏青的杂志办得红红火火,如日中天,闪耀着成功的万丈光芒。这是她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浇铸的。
1944年,苏青的散文集《浣锦集》出版,不到一年就印了七版。同年7月,苏青的《结婚十年》半年内再版九次,到1948年年底,已达十八版,创下空前的纪录。当时这两本书的畅销盛况丝毫不亚于张爱玲的《流言》和《传奇》。
苏青一直没有再婚,她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投注在写作、出版杂志及培育子女上。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许多知识分子自我放逐,去了港台或海外。但苏青留在上海,国学底蕴深厚的她创作了很多优秀的越剧剧本:《江山遗恨》、《卖油郎》、《屈原》、《宝玉和黛玉》,其中《屈原》在1954年连演三百多场,场场爆满,盛况空前。
然而好景不长。她很快被卷入一场冤狱。1955年她编写历史剧《司马迁》,就剧中的某问题写信向历史学家、复旦大学教授贾植芳请教。贾教授热忱地回信解答。不久,贾植芳被打成“胡风分子”,抄家的人在他家翻到了苏青的信,于是苏青涉嫌获罪,被关进上海提篮桥监狱,一年半后出狱。
接着,“文革”又将苏青抛进更为可怕的噩梦中。她多次被群众拉到集会上批斗,心灵遭到重创的同时,她的身体也垮了。
花落人亡两不知
“文革”结束,她已经百病缠身,卧床不起,无钱医治。凄风苦雨的日子里,她提笔给友人写信,信中言语凄然:
一门关煞,与人不搭界。
成天卧床,什么也吃不下。我病很苦,只求速死,死了什么人也不通知。
我家的芙蓉、菊花也都有了花蕾,快要开了。这些花是我生命末期的伴侣。我并不悲观,只是安心等待上帝的召唤。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时期也不远了。
1982年12月7日,苏青的病情突然恶化,大口吐血后悄然辞世,将沉冤昭雪的夙愿带进了坟墓。
上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张爱玲热”在大陆的再现和白炽化,苏青的文字也像文物一样重新出土了。隔着半个世纪的风雨和尘埃,展读苏青当年的作品。依然能触摸到她字里行间鲜活的脉搏和倔强的生命力。
摘自《名人传记》